4

　　

　　专门用来炒菜的这口锅，除了过年好像也没炒过什么像样的菜，偶尔用来熬猪油与染布的场景倒是历历在目。

　　从七十年代初开始，这口灶逐渐被煤球炉取代。煤球炉开始烧的是煤块，东门酒厂等厂外的煤灰堆上，经常能看到小孩在那里翻捡煤渣。后来小城有了把煤块轧粉压成乒乓球大小的煤球供应。到了七十年代中期，煤球改良为加上黄泥压成的蜂窝状煤饼。煤饼厂设在小北门外，买回的煤饼在共用地界是否越界叠放的问题，时常会引发邻里之间到天下随便哪里去评理都不怕的天问。使用时顺着煤饼蜂窝眼，用铁条把煤饼炉的火上下捅旺，使用后断不能忘了在炉口盖上铁板、在炉脚关上风门，这样封好的煤饼炉过夜就不会熄火，方便下次起盖开封时就能使用，否则，煤饼被烧成煤灰浪费了讨骂不说，生煤饼炉是件顶麻烦的事。要是遇到潮湿天气，即使眼泪被熏得直淌，蒲扇爿扇得呼呼响，生煤饼炉这件事，有时候就跟仅一步之遥的某些机会一样，一时三刻点不亮就是点不亮，最后弄得一点火种气都没有。

　　三眼灶中相对两眼灶多出来的一灶，上面置放的是名为炊大镬的大铁锅，东部乡村也把它叫做聚贤锅。逢年过节或捣麻糍做老酒的时候，这口大铁锅就当仁不让地撑起大场面来了。不过这样的上场机会并不是很多，多数时候还是担负着为主人家烧煮猪食，以换取生活期许的重任。南瓜与南瓜藤、番薯与番薯藤剁块切段，加入米糠后一起炊淘，就煮成了家猪的不二主食。包括酿草籽和托人从酒席上收集来的泔水在内的猪食，被缑城人统称作猪水。一个人要是多少不论好坏不计，一上桌就抢羮饭一样直奔主题，夹菜叉菜羮一样，吃东西绞刀一样地嚼，汤汤卤卤的直把全桌吃得是漓卤滴浆，被人侧目还全然不顾，十有八九会当面招来吃点东西就像吃猪水一样的嘲讽，这场面就尴尬了。要是被人背后这么诟病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在指吃这件事了。

　　小时看见老六奶奶提着盛满猪水的拗斗去猪栏间喂猪时，时常跟着一起去看。以前的家猪总有一种为吃而生不问生死的气势在，一见到来人就争先恐后地霸在猪水槽前，不等猪水全部落槽，晃着大脑袋张嘴就拱。一对大耳以风卷残云之势边拱边吃，边咂吧出被缑城人蔑称为“猪娘嗒”的嘴嚼声，心荡神迷地哼着“肉——肉——”的低吟声，缑城人大概也是据此，把猪生动地称为“肉肉”，鸡也一样称为“啯嘎”。

　　焐在锅里要二三天才能喂完一锅的猪食，虽说气味酸腐逼人，在秋夏季节还会招来挥之不尽的成群苍蝇，伙伴老六家和其他农家一样，还是会习以为常地常烧常煮，指望悉心喂养着的家猪，出栏时能够达到级别卖个期望再三的好价钿，藉此贴补不知在心里盘算了多少遍的日常开销，包括去鸡行口抲一双小猪回去继续养的费用。

　　对于这些周而复始的劳作，缑城人并未长吁短叹地去作过多的感慨，他们以为做人会苦一时，总不会苦一世。即便真的苦了一辈子，倒转来回忆，似乎那也不过是一瞬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