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湘
7、糖厂的福利和其它
1970-1980年代我在糖厂时是短缺经济年代,各种生活用品凭票供应,包括糖和酒。当时有一句流行很广的民间谚语:“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糖厂有糖有酒,糖厂人“湿鞋”也就不足为奇了。那时春节前后,或榨季结束,糖厂员工一扫榨季中的辛劳和疲惫,喜气洋洋,面露笑容,因为厂里要分糖了。我在厂时一般是每人5至10斤,价格记得是3角一斤。职工自己吃的,质量肯定是挑最好的。对城里人来说,这糖的数量按糖票来计算,是很多的了,那时每人糖票好像一年只有2两。但是城里人的亲戚朋友众多,认定生产糖的糖厂人肯定能买到糖,于是纷纷向我们讨要。僧多粥少,往往搞得我们很尴尬。有一年,厂里分完糖后,听说有人向上面举报,工业局于是打电话给厂副书记纪福绪责问,据说老纪气得摔了电话机。大家听说后,担心可能要把分买得的糖收回去,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员工们私下幽默地传着:领导吃蛋糕(批评),我等吃白糖。
因为厂里还有以废蜜为原料的酒精车间,所产部分酒精勾兑成白酒,所以员工还可购买价格低廉的白酒。我和家里人都没人喝,一直未买。家中隔壁的一位老伯得知后,要我把白酒份子给他。当时我没装酒的容器,就向销售小吴借了一个塑料壶,装回去后,老伯反馈给我,白酒味道不错,喝了很带劲,但就是有一些煤油气。后来还壶时才得知,小吴借给我的这个塑料壶装过煤油。借的时候,我没说用途,他也没问。这件好心办的憾事一直萦绕于心,当时无颜向老伯说明真相,感到很对不起他。老伯早已过世,今天我在这里“坦白”出来,希望老伯您在天上能宽宏大量,原谅我年轻时造成的过失!
糖厂虽然远离城关,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生活枯燥,但“偏安一隅”,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正式工不用干苦活累活,如输送甘蔗、装卸压滤机、锅炉送煤等重活脏活都是季节工或临时工干的,一年榨季也就是2-3个月,榨季过后少部分员工搞综合利用,大部分员工进入长时间、慢节奏的维修工作。糖厂轻松工作的特点,竟然“吸引”了被当时称为“天之骄女”的丝厂工人,丝厂虽然位于城关,但有些工种如缫丝工工作强度大,紧张忙碌,且工作环境差,高温高湿,特别是夏天更加难熬,选择“下嫁”糖厂也是部分丝厂女工的无奈之举。1980-1981年丝厂调来糖厂的有小黄的夫人小张,小钱、小毛、小孔及其爱人小戴等。小张原来是丝厂的车间主任,到糖厂来我感到意外。她对我说,孩子小,有一次拉肚子,搞得我手忙脚乱,一念之下,就要求调到糖厂,小黄好搭个手,她后来在糖厂做了仓库保管员。小钱当了机修车间的刨工。小毛是宁波人聪明伶俐,刚来时好像在化验室当化验员,后来成为了供销课的材料会计,在这个岗位上可谓如鱼得水,一直做到离开糖厂。
8、我和老夏的友情
厂里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不多,除了生技课的技术人员以及供销课的老夏,其他科室几乎没有了。因为知识分子的“臭味相投”,我和老夏成了莫逆之交。晚饭后我们经常一起聊天,无话不谈。他是上海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专业毕业的,英语虽然是他的第二外语,水平也相当高,他想着离开糖厂,调到能运用外语的地方工作,所以一直在复习英语,有一晚厂里停电,他点起蜡烛挑灯夜战,对我说,蜡烛照的地方小,更能集中注意力学习。我则一直想报考研究生,学习英语也必不可少,所以我们有了“共同语言”。
老夏因其工作性质需经常出差,我就常常委托他捎带紧缺的商品。有一次,他去广州出差,我委托他买一本大号的集邮册,那时宁波到广州是没有直达火车的,要在杭州等好几个车站中转,他从广州带着在那里买到的2-3公斤重的八开大邮册连同出差的生活用品,几经周折背到宁海,看着这沉重的集邮册和瘦小的老夏,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1970年代,小青年结婚的家具是“36只脚”(床、桌、椅等),没有沙发。到了80年代,沙发慢慢地流行起来了,开始时买不到,都是自己制作。当时家里有一对单人沙发被认为是上了一个档次、值得夸耀。而糖厂有得天独厚的蒙沙发的主要原料——废弃的压滤机滤布。那时废滤布的管理和销售是供销课,课长老夏是我的好朋友,自然优先开“后门”,并挑选最好的给我。我拿到家里,我爸让木工师傅制作了架子、钉上弹簧,蒙上滤布,就成了一对自制的沙发。我家的沙发在宁海城里是比较早出现的新事物,一时在同学朋友中很有脸面。这对自制的沙发十分结实,滤布也很厚实,历经40余年了,至今还在使用!
老夏后来如愿以偿调到了宁波外贸公司工作,我后来也考取了研究生,去无锡母校继续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我们工作生活在两地,见面的机会少了。1988年7月30日宁海遭遇百年未有的“7·30”特大洪水,损失惨重。老夏作为宁波外贸公司代表前来宁海赈灾,我也放暑假在宁海省亲。我们见了一面,他对我说,看了农村的灾情,惨不忍睹,令人心情沉重,但县里还是大鱼大肉地招待我们,两相对比,根本吃不下去啊!忧国忧民之心令人动容。
后来听说他患糖尿病在宁波住院治疗,我曾到医院去看他。再后来他患病离职休养,住在外贸公司分配的房子里,离宁波火车站不远。记得2002年,我去看望时,他烧了好几个菜招待我,特别是著名的甬菜咸菜鱼片,味道正宗,印象深刻。我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你烹饪味道如此鲜美的菜肴,他说这是他烧给他女儿吃的时候练出来的。他女儿在宁波大学读本科时,他爱人吴老师已调往上海,他独自在宁波管了她整整四年。这时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送我到公交车站,走了大约一里路,说这是他能走的最长的路了。
此后我们经常通电话互致问候,联系始终没中断。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女儿在上海外贸大学(外贸学院)当老师,考取了香港教育学院(现为香港教育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在江南大学任教的女儿,她也去报考该大学的博士生,结果被录取了。2014年她和老夏的女儿同时毕业,获得了博士学位。我专程去香港参加了她们的毕业典礼。那时,老夏已不幸去世,看到他的女儿戴上了博士帽子,而辛勤培养她的老夏却没有看到,不禁令人唏嘘!2007-2009年我在昆山丹尼斯克公司工作时,负责上海研发中心的建设,长期住在虹桥路的龙柏饭店,而老夏在上海的家就在哈密路,距离不远,我几次想和他吃顿饭见见面聊聊天,但是要么他不在上海,要么有事,终未约成,成为了憾事。
2012年3月初,突然接到老夏女儿的电话,说老夏去世了!这个噩耗犹似晴天霹雳,出人意料!因为这之前只知道老夏身患糖尿病,这种慢性病是很普遍,能拖很长时间的,怎么这么快就去世了呢?他女儿告诉我,老夏后来患了肝癌,生前也没告诉他实情,病重时把他接到上海治疗,但终因回天无力,不幸去世。3月7日在上海龙华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会,我从无锡赶去参加,我告诉了老伏,他委托我一起送了花圈。参加老夏丧礼的亲朋好友不少,有好几桌,来自宁波和上海的居多。我凝视着老夏的遗像,想起在糖厂时和他相处的日日夜夜,禁不住哀伤沉沉,泪流满面!
9、糖厂同事30多年后的大聚会
我在1982-1985年间研究生读书期间,放假回乡去过几次糖厂,1985年毕业留校任教,工作繁忙,几乎没时间再去造访。糖厂的同事也只能在宁海城关偶遇。1985-1986年是宁海糖厂的最后一个榨季,1998年糖厂转制。2016年是糖厂停榨后的30周年,转制后的18周年,糖厂的原“大管家”总务的老王及小黄、郑姐、老邵、小吴、小尤等牵头在宁海城关组织了糖厂同事的首次大聚会,老伏还请来了当年浙江省轻工厅负责全省10个糖厂的建设和运营的负责人张同志。10月16日32位老同事参加了聚会,大家兴高采烈,共叙友情,老邵和我还拉了数首二胡曲,老张则引吭高歌为大家助兴。晚上,郑姐又设宴招待我们。晚饭后,郑姐侄女驾车星夜送我们到昔日的宁海糖厂、今日的东腾纸业旧地重游,寻找糖厂的痕迹。
10月17日下午,老伏、老王、小仇、老邵和我探望了老领导纪书记。老纪虽年过八旬,但身体硬朗,头脑清醒,谈吐自如,时隔30多年看见我马上辨认出是“谢技术员”,大家相谈甚欢,谨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一晃,这次难忘的聚会又过去了5年。日月穿梭,人生如梦,5年半糖厂工作生活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融入了甜蜜事业中,一幕幕火热、忙碌、紧张的劳动场景,一张张淳朴、憨厚、坚忍的脸庞,一袋袋晶莹剔透的砂糖源源不断地运往四面八方,如梦幻般呈现在眼前,感怀糖厂峥嵘岁月,感恩同事真情厚谊:
糖厂之歌
1971年,在那难忘的岁月,
庙岭村荒芜的山岗上,
汇集了精兵强将,开展了内联外协,
举全县之力的大会战热火朝天,
当年设计、当年施工、当年投产,
一座现代化的机制糖厂矗立而起。
从此,糖厂儿女把青春和汗水,
融入这甜蜜的事业中!
每年的寒冬腊月,
甘蔗甜了,
榨季到了,
糖厂忙了。
哪管天寒地冻,
岂怕风霜雨雪,
糖厂的正式工和季节工们,
撸起袖子大干,
从开榨的第一天,
到落榨的最后一天,
日夜奋战在不停顿的流水线上。
青青的甘蔗从这头进入,
白白的砂糖从那头冒出,
这神奇的蜕变经历了多少物理和化学的熔炼:
压榨、中和、过滤、蒸发、煮糖、分蜜、干燥。
蔗汁在压榨机中喷薄而出,
混合汁在中和器里脱胎换骨,
中和汁在沉淀池、压滤机中去粗存精,
清汁在蒸发罐里升华,
晶种在煮糖罐的“大肚子”中孕育生长,
那旋转得眼花缭乱的分蜜机啊,
须臾间让雪白的砂糖从棕色的糖膏中“脱颖而出”!
糖厂儿女们的聪明才智,
凝聚成劳动的结晶!
糖厂儿女们的苦和累,
酿成了糖的甘和甜!
把这糖的甘和甜,
撒向人间的四面八方!
啊!庙岭糖厂,糖厂儿女的骄傲!
从1971年的第一个榨季,
到1986年的最后一个榨季,
15个榨季生产了数千吨砂糖,
还有变废为宝的纸和酒。
曾记否,
全县人民有多少人品尝过糖厂的白糖、白酒、汽酒、百益酒?
使生活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曾记否,
全县又有多少厂家用过糖厂的包装纸?
使产品安全无虞地运往目的地。
在那短缺经济的年代,
我们糖厂人可以自豪地宣告,
我们作出了自己的特殊贡献,
在宁海的历史上,写下了甜蜜的一页!
1988年宁海百年未有的“7·30”特大洪水(网络照片)
2014年香港教育学院举行第二十届学位颁授典礼
莘莘学子终于戴上了博士帽
聚会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