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年 |
●苏礼巧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3-02-18 09:44 |
朋友熊来宁海的时候用她的《呼兰河传》换走了我的《王小慧的视觉日记》。熊来的那个晚上我们一起住在荷塘边的干溪山庄,那晚我跟她聊起了我的童年。熊躺在另外一张床,把她精致的一张脸朝着我,她说,你可以把它们写下来。 我把小说放在我的包里。学期即将结束没有太多的任务,空课时我便拿出来读。读了一会我便走了神。开会时,我坐在人群的最后面,我把书拿出来读,读着读着耳朵又被台上使用了麦克风的声音拉了去。睡觉前,我把书翻开,看着看着又走了神,直到半天就只看到一行字,困意便轻易地把我唤了去。 可并非是读不下去。“那麻花,这个摸摸,那个摸摸,一路摸过来摸得愈加油光蹭亮,最后那个买了麻花的人还称赞麻花油亮亮的真干净。贴冻疮的药膏把手贴得越肿越大,有钱的坚持着贴,没钱的捡人家贴乏了的来贴”……我只是纳闷都看到二十多页了,怎么还只是序幕,连个具体的人都没出来。我好奇萧红写这文章的时候究竟是多大岁数了,完全是小孩的视角,小孩的描述,事无巨细啥都讲,听着听着,新鲜了,听着听着,哈欠来了。 直到第三章。 “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据说这花园,从前是一个果园。祖母喜欢吃果子就种了果园。祖母又喜欢养羊,羊就把果树给啃了。果树于是都死了。” “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园子里就只有一棵樱桃树,一棵李子树,因为樱桃和李子都不大结果子,所以觉得他们是并不存在的。小的时候,只觉得园子里边就有一棵大榆树。这榆树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来了风,这榆树先啸,来了雨,大榆树先就冒烟了。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一样了。”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搂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花就开一个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故事讲到这,我定住了,依然是那样的口吻,直率而真切,小说像一个淳朴的小女孩扑闪着一双黑色的眼眸望着你。 “我”最喜欢用手指头戳窗子,只要别人抱着“我”往炕边一放,“我”就往炕里边跑,跑到窗子那,把那白白透着花窗棂的纸窗,嘭嘭地捅破。在后花园中,“我”趁祖父拔草的时候给他草帽上戴了二三十朵玫瑰花,以至于祖父满头红艳艳地回家而自己则浑然不知,口里还说着“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开得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祖母病重临死前,“我”还狠狠地吓了她一顿。家里储藏室的东西,“我”寻宝一样地一样样弄出来,玩厌了,弄坏了就再去搬。于是坏的坏,扔的扔,也就都从此消失了。 熊说读《王小慧的视觉日记》时,她说总觉得她是读过这本书的,就像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说的“这个妹妹我见过。”一样。萧红笔下的这个园子,这个“我”,“我”的种种想法和行径,于我是多么熟悉。 却有一支孤寂悄无声息地击中了我。是萧红的叙述,是她呈现给我的这种近乎病态的美,也是我的回忆突然打开了门。我想起童年的我总是独自行走在长长的海塘岸上。塘岸两旁长满了高过我头顶的塘柴。那些植物,有着直直的枝干,有着含羞草一般的叶子,密密匝匝地像手掌一样摊着,只有在天色渐暗的时候才神奇地收拢叶子。海边的风总是很大,吹得塘柴不停地摇晃,像是满世界的塘柴都在踉踉跄跄地逃跑。我边走边用手捋塘柴的叶片,装满两只手,然后边走边撒。天色渐暗,塘柴的叶子已经慢慢地在收拢,收拢了之后的叶子有些濡湿,粘住了我的小手,这难免让我觉得本来很潇洒的一个动作打了折扣似的隐隐惆怅。 想起我坐在一棵大黄桃树上,摘下一个桃子,吃了,又摘下一个桃子,吃了,该是吃饭的时间,大人们把我给忘了。等大人们想起来的时候,桃树底下是一堆桃核。我病了,整整七天没有进一粒米。病后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桃子了,连我自己都这么想。可直到现在,我还喜欢着。 想起我穿着背心扛着一支长竹竿,竹竿的尽头是一只捉蝉套。我徘徊在树下,度过一个个寂静又热闹的午后。捉到了的蝉,我个个剪了翅膀,让它们黑压压地在沙地上爬行。只能爬行了。有个别忘记了翅膀的,便勇敢地飞起来,却没一会便摔了下来。如此试了几次,便死了心地在地上爬了,偶尔惨叫一声表示它们还是蝉。 “家里边的人越多,我就越寂寞,走到屋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切都不理解。祖父也似乎把我忘记了。我从后园捉了一个特别大的蚂蚱送给他去看,他连看也没有看,就说:‘真好,真好,上后园去玩去吧!’” 心于是慢慢地沉了下来。却仍然不能不使人眩惑。那些萧红信手而又仔细地拈来一片片记忆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摆出来,拼凑出她色调斑斓的童年,彩蝶飞舞妙趣横生的后花园。可那些阳光下的阴影处,我又看到了她寂寞又敏感的内心。如同呼兰河城看起来安详宁静,却充满着无知、愚昧、苦难和悲凉,荒凉的土地上四处弥漫着绝望。唯有那童年的园子里可爱的动植物和慈爱的祖父,那是一抹挂在心壁上的暖色。 我跟熊说,我要把这本《呼兰河传》从头看起。 熊说,你的内心里永远住着一个童年。我说,我是赖着不肯长大吧。 |
录入: 袁慧敏 责任编辑: 袁慧敏 稿源: 宁海新闻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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