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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有“老克勒”气质的油漆匠
应敏明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5年09月21日 09:24:13

  一九七二年我十岁,那年夏天的七月闷热无比,只记的那晚天空深蓝挂满了数不清的星星,能听得见鸟虫清亮的叫声,但我的外公就在那天晚上辞世的,只活了一个甲子。一晃时间过去四十三年了,岁月能磨掉人的记忆,外公的形象我也差不多忘却了。

  金秋一个偶然的时间,我去看了外公的老宅,只见残墙断垣安静地躺在夕阳的余辉中,满目苍凉,突然间有关外公的思绪伴随着泪水瞬间被打开了。

  外公家在县前街的避司弄,避司弄这名字很洋气,好像是上海滩某个弄堂的叫法。在我的记忆中,那是座典型的江南四合院子,差不多有十一间木结构平屋,两厢各三间,正房四间,中堂一间,前道地栽有葡萄架,后道地种有大橙树。外公永远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梳着小分头,脸部轮郭分明,眼睛清明,腰板刮挺。我徜徉徘徊在已面目全非的外公的老宅院,仿佛依稀还能听到外公在叫我:“一鸣,过来陪外公说说话。”小时候,我叫林一鸣,随外公姓,因我生在凌晨一时,外公希望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现在回忆起来真觉得外公取的名字好,能叫的响亮,但我终究没有实现外公的愿望,过得碌碌无为,平平庸庸。

  母亲说外公从小聪慧,年纪轻轻就离开家乡去上海闯荡了,毕业于上海著名的教会办的沪江大学,说得了一口流利的洋文,在旧上海做过买办,抗战时当过中美合作所的译员,也正因为做过美国人的翻译,后来的外公因此历经苦难。我外婆是位美丽的女人,白白净净的,也注重衣着,年轻时随外公生活在上海,一生都改不了上海腔调,邻居们都亲切地叫外婆为上海阿婆。我们小时候外婆也会给我们讲上海往事,告诉我们年轻时的外公,外公年轻时长相俊朗风流倜傥,每天分头油亮西装革履,裤子上两条慰线一定要有的,皮鞋每天一丝不苟擦得非常的亮,平时喜欢吃西餐喝咖啡,生活讲究。外公除了长相,言行举止都是洋派的,连三个女儿都取洋名,大女儿叫路德,二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叫路茜,三女儿叫路芝,四女儿出生在解放后才取名为爱华,林家四女都长得楚楚动人。在我的记忆中的外公生活已经很潦倒了,但一切还是老上海作派,抽着劣质的烟,烟嘴却是象牙的,那时小镇上没人穿皮鞋,但外公有时会穿上擦得锃亮的老皮鞋到街上去溜一圈。写到这里我想起上海女作家王安忆的《长恨歌》和程乃珊的《上海滩上的老克勒》,我外公就有上海滩上老克勒的气质,率先接受西方文化,生活得很绅士。

  母亲告诉我解放后他们家是很苦的,外公原来留用在上海市公安局作翻译,后查出为美国人当过译员,被开除公职在上海就地劳动改造。那是外公一生最落魄的一段时光,外公起早摸黑拉手拉车干体力活打短工,外婆有时出去帮外公推车助力,有时在家搓稻秆绳赚点小钱,一家人才有一顿没一顿维持着生计。母亲告诉我当时老家没人,我母亲不到十岁就留守在老家,除了孤独和害怕,家里还没钱又没粮食,她只得一个人去开荒种粮食度日。有一天她担着一担豆秆回家,担到城南黄土岭天快黑了,实在担不动就哭了起来,心酸无比,这时一位卖盐的老人看见就帮我母亲担了一程,母亲几十年来老是念叨着那位帮她担一程的老人,一定要我去找老人的后人谢恩,我也找过,无奈岁月抹去了痕迹。

  一九六五年国家还在困难时期,外公在上海实在呆不下了,被遣送回老家宁海,外公是个知识分子又戴着有历史问题的帽子能靠什么谋生?好在我母亲当时在城关建筑工程队当会计,考虑到当时技术好的油漆匠缺乏,母亲就叫外公学做油漆,对无工作无收入糊口的外公来说,做不是重体力有一定技术的活是很好的选择。后来母亲经常说起外公是“三十六,学大木”。外公学做油漆是没有师傅的,全凭自学自己摸索。我小时候经常听到外公有句口头禅“擦漆不用学,只要擦的薄”。苦难是人生的老师,没过多久缑城小镇就出了位出色的做油漆的大师傅“林师傅”。

  六、七十年代社会混乱,集体和个人皆贫瘠,油漆活是不多的,但当时宁海标志性建筑宁海剧院,宁海县政府招待所,宁海动配厂等建筑的油漆活都是我外公当首漆的。我读小学时一次放学回家路上,看见外公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用尺子在放大宁海剧院四个字,神情非常专注。前几天我遇上表弟说起此事,表弟补充说有一次我俩一起去宁海剧院看望正在做油漆的外公,剧院的铁栏栅门关着,表弟从栏栅缝隙中钻进去了,我个大钻不进去,站在门外着急得哭了。经表弟一提醒,我记得那天是外公出来开门放我进去的。外公在县政府招待所做油漆时,我姐姐恰逢读初中放假,就来帮外公做下手“打砂纸”。外公说,油漆工对器物用砂纸打磨最重要,打磨不能用蛮力,要顺势,就像木工拉锯一样,土话说“拉锯如抓痒”,意思说要用巧力。外公有洁癖,人家漆工衣服总被油漆弄得脏脏的,但外公在干油漆活时也干干净净,好象外公不是在擦漆。我们家乡油漆工世世代代用刷子刷,而我外公在六十年代中期就从外引进喷漆技术,并培养一批人才,大大提高了油漆工的工作效率。尽管我外公是小镇油漆界的“大师傅”,但六十年代工资仅八角钱一天,快到七十年代才涨到一元二角钱一天,好在当时子女都各自成家都有工作,外公和外婆二人生活勉强也过得去。

  外公和外婆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都是心境十分平和的人。两位老人相濡以沫,携手走过。生活中,外婆总是尽力把外公照顾得服服贴贴,外公喜欢喝一盅,也最喜欢用油炸蚕豆下酒,每年蚕豆收获季节外婆总把蚕豆经过油炸,放进瓷瓶里再放到橱顶储存起来,那时候我小贪吃,有时趁外公外婆不在搭起凳子就偷吃一把,偷吃次数多了外公外婆当然是知晓的,但都装着不知情。那时候外公是落寞的,没有什么朋友,我只记得住在剧院旁边的孔家孔先生,也就是国军抗日名将孔墉的后人和我外公很说得来,除了共同的志趣大概也有同病相怜的意味吧,后来外公生病了,挂盐水的针都是孔先生打的,好几次都是我跑过弯弯的小弄堂去不远处的孔家请来的。母亲说外公英文比中文还好,我记得外公家有本很厚的英文书,当时我姐姐初中已读英文了,所以有时晚上外公会教姐姐英文,每次教英文的时候外公都会拿出那本厚厚的英文书,在暗暗的灯光下朗读着我听不懂的英文,此刻的外公目光清澈,面目慈爱,姐姐和我坐在小凳子上安静地倾听,场面很温暖。外公最大的爱好是钓鱼,有空闲时间外公不管刮风下雨就出去海边或河里钓鱼,宁海用车盘放线钓鱼还是我外公先引进的,母亲告诉我那时没自行车,外公去海边钓鱼,许多时候都是走去的,有时往来逾百里,但外公乐此不疲。我曾多次遇见一位老先生,碰上我他都会唠叨地和我说,你外公不只是油漆匠还是大知识分子,也是钓鱼高手。由于外公低调为人,诚恳做事,“文革”时在家乡被审查批斗的次数算是少的,外公老是说要感谢乡里乡亲对他的照顾。但我父亲晚年健在时只要说起外公,就心怀歉意,那时代讲政治,我父亲作为国家干部是要和外公划清界线的。我清楚地记得外公病逝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稀稀拉拉,我左看右顾就是看不见父亲,最后才在队伍的最尾端看见父亲慢慢地跟着。现在我年纪大了,也能理解“文革”岁月时的父亲。

  时至今日,外公的徒弟还说,师傅代表着宁海油漆界的一个时代,还在说,师傅做油漆就像在绘制油画艺术品。

录入: 袁慧敏   责任编辑: 袁慧敏   稿源: 宁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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