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

　　早晨被听烂的音乐吵醒，睡眼朦胧之时，母亲递来一杯温水，倚靠在门框上，边看我洗漱边说：昨晚梦见你外婆外公，醒来就大哭了一场，把你爸给吓的。我转头，果然微笑着的母亲，双眼却还是红肿的。

　　我没有说话，外婆去世有九个年头了，外公离开也三年有余。这是第几次母亲想到他们红了眼，我都不记得了。刚开始，我还会呛声说，外公在的时候不对他好点。现在也只是默默继续做手头的事。最难跨过的是别离，再多言语也多余。

　　外公走的半年前我们就知道了他的病情，只是看起来健健康康的一个老头子，不抽烟不酗酒，只是偶尔饭前喝一碗温好的老酒，怎么咳嗽两声就成了肺癌晚期。

　　外公是鄞州人，新中国第一批大学生，算是个文化人，讲话慢吞吞，从未见过他和人急红眼。每年放长假的时候，母亲就会接他来长住。我小时候不爱吃饭，嫌菜色不好要吃肯德基，外公就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钱，拉着我要去买。我懒又不愿意去，他就自个儿蹬个自行车出门了，回来的时候拎了满满一袋子的汉堡鸡翅。那时候的我也不曾多想，他一个不懂方言，也不知道洋快餐的外乡人，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儿当时唯一一家肯德基的。

　　关于外公，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他有着奇妙的狗缘。每次出门回来，总会有小狗跟着他回家，有的是野狗，有的是邻里走丢的。母亲不喜欢，要赶出门，外公总会拦着：养几日吧，养几日会有人来要走的吧。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在逗弄一只路边的哈巴狗，才知道那些小狗并不是闻着他的味儿来的，是他哄来的。那些狗，多半在我家待了三两天，就会有主人找上门来抱回去。再之后，他不再逗弄小狗，不再出门闲逛。因为年纪大了，耳朵背了，也渐渐记不清事，母亲说他背时了，不许他走远。我们搬了家，换了大房子，他就在屋里上上下下地走，我正在做作业，被一声声拖拉的鞋声恼得不行，让他别走了。他把身子往前倾，眼睛眯成一条线：你说什么？我凑在他耳边吼：让你别走了，吵死了！我至今还能回忆起他一瞬间悻悻的表情，但那时的我，转身便忘了。

　　大年三十的时候，全家人在一起看春晚，直播的节目没有字幕，外公佯装高兴和我们一样看，我们笑的时候他也乐呵几声，但慢慢的，他就开始晃着身子打盹。母亲让他上楼去睡，他醒过来说不困，过了一会儿，问我：妍妍，放鞭炮吗？我说好，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去拿烟花，去拿火。烟花绽开的那道光，照亮了他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大年三十的夜晚，千家欢笑，万家灯火。现在想来，我亲爱的外公啊，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是多么的寂寞。

　　如果今年春节，他还在，我们会不会对他好点，耐心点，牵着他粗糙的手，跟着他蹒跚的步子，遛一圈又一圈的公园。会不会给他买一只可爱的小狗，也允许他走远一点，去找隔壁的老人下棋。会不会送他一把贵点的二胡，听他唱走调的戏，会不会……也许会，也许不会，人只对逝去的念念不忘，心有遗憾。我只是有点怪他的偏心，明明我也很想他，为什么他从不曾入我的梦来。

　　人最怕的就是，我想你，念你，是从你离开的那一秒起。失去你之后，每一个过客都像你。曾经有人跟我说，自从她走后，他再也无法像一个常人一样去爱，去竭尽全力，去倾尽本能。他还说，如果她回来了，就要和她永远在一起，想要和她有个家。结果，她真的回来了，还带着一颗不会离开的决心。最后呢，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更别说是永恒。

　　人的本性如此吧，最爱的是一个“求不得”。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成了墙上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明月光”；娶了白玫瑰，日子久了，终究会变成衬衣上的饭渣子，而红玫瑰却成了心头的“朱砂痣”。这段话好早的时候，我们就会念叨几句。可是到现在，也脱不开它所说的魔怔。

　　真爱输给了时间岁月蹉跎了初心

　　亲爱的人啊我只愿

　　你离开我后

　　天黑有灯雨天有伞

　　路上有良人相伴

　　想起那年

　　犹记秋雨绵绵

　　你指尖的烟

　　和我带笑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