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森

　　如今，能痛快地用热水洗个过年澡，对村里人来说，已经不稀罕了，但在早年，没有热水器的年代，洗热水澡，却并非什么易事。

　　40多年前，村里人辞旧迎新洗过年澡，都是掩门闭窗在脚桶里洗的。不过，我仗着自己年轻，不肯呆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而是要跑到室外去洗。选个开太阳没有风的中午，在暖烘烘阳光照射下的堂前，先摩拳擦掌俯身弯腰一番，活动活动筋骨暖暖身后，脱掉衣衫，留下一裤衩，将备在身边一盆烫水撩起一些搭搭胸脯，嘴里还响亮地喊着当时流行的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来鼓励自己。浸热的毛巾用力一绞一摊，贴在右掌，迅速在肢体上使劲地前移后动翻上滑下，片刻，部分潜伏在肌肤的泥垢化成细条，纷纷落下。毕竟天寒地冻，冷得要命，水很快降温不热了，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上下牙齿在打架，喷嚏连声，两脚哆嗦如弹三弦，口念语录也斗不过老天了，就不硬撑，立马套上衣裤。洗这过年澡争分夺秒像打老虎，够紧张的，也挨了冷，但洗得比较干净，满意了。

　　后来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日子好过了，那年的除夕午后，我便和几个朋友约好，去县城的浴室享受下洗过年澡的滋味。顶着逆风，到了县里的浴室。一进去，就傻眼了，众目睽睽的，竟然要脱得一丝不挂，实在有些尴尬，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只能脱了衣服往里走。走进澡堂，只见池里人头攒聚，如一锅煮熟的饺子在滚动，浸泡在池里的人摩肩接踵，热气腾腾的。这么多人，这澡怎么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池子里走，一进池子，发现大事不妙。这水不干净，比洗刷了碗锅的水还脏，混沌沌还有异味，顿时觉得皮肉痒得难熬。这时，我们几人都感到热得气闷，头上冒汗，可能是乍来不习惯的原因，慌忙从池里一个个跳了上来，逃到外间的冲洗室。这里不闷热，我们共用一个龙头，一拧开，装置在墙上如莲蓬的淋浴器里，喷射出热乎乎清爽的水，洒落身上蛮惬意。于是，我帮你擦擦，你替我搓搓，不多时，个个肌体红润光滑，浑身舒畅。那时很想就这样一直淋着这难得享受到的热水，但人实在太多，还有许多在旁边焦急地等候，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休息室的躺椅上换了衣裤，还有暖意。一出门外，寒风扑面冷嗖嗖的，大家边赶路边兴致挺高地议论这次洗过年澡，有的高兴地说，用热水洗澡这么长久是开心，我从头发梢到脚丫缝都干净了，有的羡慕地说，要是浴室办在咱村里那多好，捷足先登好好在热水池里浸泡浸泡，肯定好舒服。有人当场泼冷水，说这是异想天开在做梦，不可能的。就这样，大家说说笑笑，走回村里。到了村里，又一个个汗流浃背，湿黏黏的，这澡几乎就等于白洗了。

　　现在想起来，这些过去的洗澡趣事都成了笑谈，现在，各家各户几乎都翻造了楼房，增置了以往没有的洗澡间，还装上了空调和热水器，时髦漂亮，使用方便。从此，村民也可以自由自在用热水痛快地洗过年澡了。有趣的是，去年年底，几个城里人来我家做客，特意洗了过年澡，说今年岁末还要来洗呢。城里人到农村来洗澡，这也算一件新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