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

　　《宁海市门薛氏宗谱》编纂于明宣德二年(1427)，由明永乐进士薛鼎修。民国十九年(1930)第五次续修。历时近600年。世事沧桑，虽历经战火兵燹，依旧保存完好，并再次续修，彰显先人德业，不能不特别感谢这两位薛氏后人。一个是我的长辈，市门薛氏第23世裔孙昌锬先生；另一个是我的学生，薛氏第24世裔孙家栓君。昌锬先生是参加辛亥革命老人，字凤祖，号鸣冈。他曾参与《薛氏宗谱》第五次续修，尽心尽力。1966年6月，“文革”狂飙突起，抄家焚书。薛公弥留之际，把珍藏的《薛氏宗谱》像托孤一样交付刚成年的家栓。否极泰来，这份沉甸甸的传家之宝终于逃过十年浩劫，又经历八年续修，才得以新的风采面世。此刻，我仿佛握着父子两代人的手，也握着市门薛氏六百年族人之手，连接这种乡情亲谊的既是血缘，更是文化。

　　这份《宁海市门薛氏宗谱》已是第六次续修，起于1930年，上接20年民国史，下连70年共和国史。百年史事，四方辐辏，我也是亲历者之一。1962年早春二月，初到宁海，见山水清幽，民风古朴，不期然会联想起柔石笔下的芙蓉镇。城东巷弄拐角处有一口清洌的水井，井畔安置一方光洁的白石，是明初探花卢原质家白玉书堂遗物，后人从南京运回。早年市门薛家就定居于此，迄今已500余年。我有两件终生难忘的往事与白石头结缘。1963年，我新婚不久，家栓送来一份当时难得的请柬，制作精美，书写规范。由于我与家栓五哥家柱是大学挚友，抬头便以“贤侄”相称，落款“薛鸣冈顿首”，完全是民国年代作派。1968年，我被打入牛棚，妻儿无处存身，蒙家栓收留，得以在薛氏祖居三间旧屋遮风避雨。白石头也就成了我心灵栖息地，每次经过，总要徘徊久之，谁说世间只有落井下石的小人，而无援之以手的君子呢？庾信《哀江南赋》云：“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家风世德不仅是一家一姓的文化传承，而且是一方水土的人情风俗。综览《薛氏宗谱》，有两个字一以贯之，一是“礼”，一是“义”，这两者我都亲身领受了。

　　中国是个十分重视历史的国家，周代就设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国史之下又有方志、宗谱。以血缘亲情为网络的宗谱，并不囿于一宗一姓，而是家、国互动的二元体系。宗谱与国史、方志衔接，既有“大伽蓝”的宏观框架，又有“一雕梁，一画础”的微观实录，世代传承，构成中国历史全方位多层面的立体景观，全景式、史诗般多姿多彩的风俗画卷。上世纪60年代，家谱、宗谱被视为“封建糟粕”，被抄家，遭焚毁，百不存一。当今青年一代已不知宗谱为何物。

　　据家栓考证，薛氏历代名人辈出，在隋代有著名诗人薛道衡。《宁海市门薛氏宗谱》以南宋薛泳为始祖，也是著名诗人，著《龟鹤集》《野鹤闲稿》。家栓慈母柴氏允文是民国年间宁海有名的女教师、女诗人，有诗作存世。而家栓昆仲数人，凤翥龙翔，在海内外皆一时俊彦。文化的传承往往比其他事功更长久，我在宁海居留15年，视宁海为第二故乡，与家柱、家栓亲如兄弟，常在白石头相聚，举杯为乐。宗谱是几代人的历史档案与文化记忆。感慨之余，集前人句凑成一联：千古风流而今安在哉当年明月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