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叶祥

　　我读书时，小学办在仇家祠堂。祠堂建于1627年，重建于清光绪十七年(1887)。祠堂建在村口，坐北朝南。大门口有一条宽阔的卵石古道，通向梅林街。古道南边是一条丈余宽的祠堂坑，发源于村后的涨坑山。坑水向东流淌，到双板桥与门前溪汇合，并入凫溪后入海。祠堂坑虽不大，但溪水清澈，能看到小鱼、小虾在水里游戈。早晨和傍晚，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在祠堂坑边浣洗衣物。

　　祠堂门口东、西两头的溪坑上都架着石板桥。西头的叫上桥，东头的叫下桥。上桥、下桥两旁摆放着从山坑抬来的大石头，当板凳。夏天傍晚，男人们坐在上桥，嘴里叼着烟盅，谈天说地。女人们坐在下桥，说着家长里短。我们这帮半大孩子，光着上身，穿着裤衩，拖着父亲制作的木拖，踢哒踢哒地在上桥、下桥、祠堂门口之间来回穿行，嬉闹耍打，满身是汗。

　　祠堂坑南面是大操场。这个大操场听父亲说，解放前是仇氏家族的学仕田。族长为了鼓励子孙们好学上进，将来能光宗耀祖，特拨出这丘田，并规定谁家的孩子读书学历最高，就拥有这丘田的种植权，收获的粮食不用缴租。解放后，祠堂办起小学，这丘田就成了学校的操场。祠堂沿阶下东西两头，竖立着一对丈余高的红石板旗杆夹，石板上刻着“举人仇国华”五个大字。仇国华是仇家建村后在科举考试中获得的第一个举人。他在宁波做官，官封千总。清光绪二十年，又升至宁波护中军都司。他是族人的骄傲，也是后辈读书人学习的榜样。迈上沿阶，是3间宽敞高大的祠堂外廊，地面铺着红石板。中间两根一抱多粗的屋柱上，有一副烫金的抱联特别显眼，上联是：“宋代名臣起”，下联是：“湖山望族长”。这副对联和祠堂大堂正中高悬的“勋高南宋”匾额，都是清康熙二十四年进士、浙江督学张希良所提。张督学为了纪念仇氏先祖南宋抗金名将、宁波制置使(太守)仇悆的丰功伟绩，特书此对联和匾额。这副对联和匾额，被族人视为无价之宝。

　　祠堂有3条厚实的木大门，每条双扇门都配有高高的红石条门槛，十分气派、庄重，被村里人称为三门。三门东西两头建有厢房，厢房三面都是用砖石砌成宽厚的墙壁，很像坚固的城堡，拱卫着古祠堂。东首城堡底层，是老师的办公室，二楼是老师的寝室。西首城堡底层，是学校食堂，二楼也是老师的寝室。三门内是前厅堂，楼上是五、六年级的教室。教室南面开着一排窗，光线特别明亮，冬暖夏凉。祠堂里面的东厢房楼上是一、二年级的教室，西厢房楼上则是三、四年级的教室。前厅堂连着戏台，戏台前面是敞堂，敞堂东、西两边都有丈余宽的天井，敞堂另一头连着大堂。大堂五间面，雕梁画栋，地面是很少见的水磨汀，被打磨得滴滑锃亮。

　　1957年初秋，我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高高兴兴来到仇家小学报名读书，接待新生报名的是一位女老师。女老师姓林名君清，回浦乡杨柳峰村人，我自报大名“仇协祥”，林老师误听成“仇叶祥”，等父亲发现名字有误，我已习惯用“仇叶祥”书写大名了。

　　林老师是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语文、算术课都由她教。我个子矮，林老师安排我坐在中间排的第一桌。林老师是我启蒙老师，我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刻，中等偏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白净丰满的脸孔，短发齐肩。记忆中，她总穿一双白底黑色布鞋，内配白色袜子，真可谓黑白分明。那时农村很多人冬天都穿不上袜子，林老师春天、秋天都穿着袜子，让村里人感到好奇。

　　我们班级有两大特色，一是学生年龄参差不齐。班级里还有个女生，竟比我大了5岁，还没等小学毕业，她就休学去结婚了。二是孩子顽劣，有人经常旷课、逃学，还有人与老师争吵，同学之间打架斗殴更是屡见不鲜。虽然林老师也会被学生气得流泪，但最后总是会为成绩差的学生补课，晚上还打着手电筒，一家一户地做家访。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学期后，班级里的学习风气大有好转，同学们的学习成绩一天天好起来。

　　读完初小二年级，我们班从祠堂的东厢房搬到了西厢房。班主任老师也从林老师换成了高老师。高老师，西店樟树村人。人如其名，长得高大英武。他说话声音虽不高，却带有几分威严。他善长体育运动，篮球打得特别好，那些顽皮的学生，心底里对他有了敬畏之感，更多人喜欢上他的体育课。就这样，原本纪律散漫，比较贪玩好动的学生成绩也被拉了上来。很快两年又过去了，我们进入高年级段了，教室搬到前厅堂楼上，还增加了历史、地理、自然等课程。班主任老师大名应可行，梅林应家村人，中等个子，40岁左右，戴着一副镜片厚厚的近视眼镜，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型的老师。他上课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方法，同学们都喜欢听他的课，上课时注意力就会更加集中。

　　一所好的学校，必须有一位好的校长，刘贤恒老师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校长。刘老师是西店镇礼村人，据说礼村人最讲礼仪。自我读小学一年级开始，到高小毕业，都是他在仇家小学任校长。礼村到仇家有40多里路，那时交通不便，刘老师从老家到仇家教书只能靠步行。仇家小学虽不大，但作为校长要处理的事务总不少。他身为校长，还兼着全校各个班级的图画、唱歌课程。那时学校要求培养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的三好学生。身体好除了上体育课，加强体育锻炼外，还提倡学生参加集体劳动。每年稻、麦收割季节，他都会组织学生去田里捡稻穂、拾麦穗。学校还有一块很大的菜地，一年四季种洋芋、种番薯、种萝卜、种青菜。他组织各班开展劳动竞赛，让学生们从小就养成爱劳动的习惯。那年月，学校也难免做过一些荒唐的事，他带领学生在祠堂内打高炉炼铁，七石缸里倒进粪便，酿造沼气等。刘校长多才多艺，村里墙上的宣传画、标语口号，到后来的毛主席语录，都由刘老师画和写。最显眼的是学校门口墙上的那幅画，一株硕大的稻穗上坐着一位老汉，嘴里叼着烟袋，悠闲地吸着烟。

　　现在仇家小学早已合并到梅林中心小学了，那清代建造的古祠堂，在岁月变迁中显得更加苍老。每次一回到这里，我总会想起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情景，就像是昨天，依然那么清晰，那么的令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