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一段木材还是山上的一棵树时，就已经决定了它会被匠人们如何使用。不同的生长环境，会让每棵树有不同的习性，长在风口上的树木，因为总被风吹向一个方向，材质会出现倾斜甚至扭曲，这种木材，即使在做成家具时经过修整，木材纤维内在的张力会长期发生作用，时间久了就会出现弯曲。所以木匠在取材和制作的过程中，必须遵从材质本身的特性，葛招龙说，手艺人把这叫做“树性”。

　　上世纪80年代后期，和很多岔路一带的农家子弟一样，葛招龙初中毕业后就放弃了学业，成为了一个手艺人。那时，他接触了大量的木材，“落家头”时，主人家里攒积的木材都是经过多年精心挑选的。木头存放的时间越久，就会越干燥，树性也就越稳定。西路山区的有些人家甚至会在女儿出生时，就买下木材，准备将来打制一堂精巧堂皇的家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然而木匠手艺的原点是上山取材。葛招龙就去过几次西溪杨染，把原木人背车拉地运下山来。每一种树木都有自己的特性，准确地利用它们的特性是每一个木匠最基本的要求。梓树纤维粗，但是不变形、不蛀虫，经常被用来建造房屋和家具；漆树因为防虫蛀特别好，往往用来做红板箱和羹橱；对于雕花师傅来说，银杏、樟树尤其是黄蜡樟纹理紧密、材质软又容易吃刀，是最适合的雕刻木材；木荷树则因为木质细腻柔韧，虽然作为面板并不美观，却经常作为做桌椅的木料，更是做棕绷床的上上之选。

　　自然自有法度，每一块木料有其独特的质感和灵性，所以只能用在适合它存在的地方。《庄子·秋水》中“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二

　　黄人进的爷爷是清末的秀才，虽然因为时代的变迁，家中留存的老家具不多，但是毕竟还有几样。自小的耳濡目染，让他对这些精美的器物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它们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山上采下来的木料，要在活水里浸泡两年，等“树性”变了，花一年时间风干，然后把料剖开，再风干两年，这样的木料才适合做家具。古老的匠人在落料的时候，甚至会完全按照树木本身的纹理来，让木材自然开裂，然后用凿子凿开。

　　黄人进后来进入了舅舅开办的麒祥仿古工艺家具厂。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宁海传统家具独具的文人气息，在美国和台湾非常受欢迎，古旧家具被大量出售，导致了本地资源的稀缺。这个家具厂就是完全按照宁海传统方式制作家具的，式样是买来旧家具以1:1的比例仿制，师父则请来了宁海一批60多岁的大老师，完全手工制作，厂里唯一使用的电动工具是电刨。

　　在和这些大老师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黄人进发现宁海的木匠师傅在制作榫铆尺寸时，会根据树性的不同，给每种木材制定一种计算方法，这种计算方法用口诀的方式代代相传，旁人听来非常晦涩难懂。有趣的是，虽然每个大老师的口诀都不一样，但是最终计算出来的结果，却差不了多少。

　　也许是出于对自身手艺的珍视，关于木匠手艺的传奇故事在匠人口中代代相传，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曾有两个著名的大老师，为了考校谁做的榫铆更严丝合缝，就各做了一张八仙桌，然后在上面压上石磨，让牛拉着拖了几里地，谁的桌子先开裂或者散架就算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