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

　　自从母亲生病，春节回家就成了不变的行程。

　　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了，这也意味着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以往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在电话中千叮嘱万叮嘱，怕我长途跋涉，一不小心把儿子带丢了。今年母亲病情又一次加重，即使有心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力气给我讲个清清楚楚了。只能听见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把孩子带好，把孩子带好……这样的电话，不打也罢，我情愿做一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只要不闻不问，家还是原来的样子：打开家门，依然有低头做饭的母亲、一桌丰盛的饭菜。

　　母亲一生坎坷，三岁丧母，自此生活在继母的阴影之下。小时候，曾听母亲讲她被继母打的经历，继母满村追着打她和年幼的弟弟，姐弟俩常常四处乱逃，但最终总是躲不过一顿毒打。有时实在忍不住，也会牵着弟弟逃到几十里地的姑姑家，躲过半月十天，直到受够姑夫的白眼，才万不得已回家。可惜，在母亲还没成年的时候，最亲爱的姑姑也离她而去，从此，少了唯一的避难所，只能打来顺受了。母亲很小就开始给家里做饭，但由于没有人教年幼的母亲怎样使用菜刀，所以母亲一直用左手拿刀切菜。而我不知其中缘由，小时候一直认为母亲这招很厉害。

　　那时，每当母亲讲起这些往事，总以为母亲会哭，但母亲总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似的，态度平淡。她总是说，继母也不容易，最起码，她照顾了外公的衣食起居。再说，哪家的孩子不挨打？亲生母亲也会打得凶。正因为如此，即便外公去世后，对继母的照顾母亲一直也没停止过，而我每年一次的回乡，外婆那也是必须要去的。母亲用她的言传身教告诉我们：凡事不能以恶意揣度别人；做人，一定要有颗善良、宽容的心。

　　两年前，母亲的哮喘加重不说，心脏、胆都查出问题，生活开始不能自理，住院成了常态，这对要强的母亲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头发一年中全部花白不说，人经过病痛的折磨，已经瘦骨嶙峋。以致我去年春节回家，看着面目全非的母亲，忍不住抱头痛哭。不过当时还想，没住院就意味着还好，孰不知，她是怕我回家伤心，坚持出院的。大年三十晚上，还是没吃上年夜饭，又被送到了医院。

　　母亲躺在医院里，却丝毫不妨碍她事无巨细地替别人操心，在医院里总是赶我走，说医院环境不好，又总唠叨说我的衣服穿得太少了，听得让人腻烦。我偶尔也会冲着她发脾气，让她能不能不要费那个神，事后又常常后悔，不该把最差的脾气给了最亲的人。

　　卧病在床的母亲表情常常是落寞的，当我和她说话时，又会瞬间夹杂着一丝卑微的神态，我知道，那是住院的花费让她对我抱歉几分。在她的潜意识里，女儿辛苦赚来的钱本来可以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偏偏用到了她身上。而母亲却不知道，看着行动不便的她，身为女儿的我更多的却是懊悔，前几年就计划带她去北京看看的，这也是她一直的愿望，但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恐怕也没成行的机会了。

　　九岁的儿子曾说他的理想是发明一种不老药丸，让爱他疼他的妈妈永远不老。此时，看着因病痛折磨迅速老去的母亲，我多么希望回到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的母亲无所不能，不仅能做世上最美味的饭菜，还能在灯下给我们读一些有趣的文字。在那个年代，能识字读书的母亲曾是我们多大的骄傲啊！

　　微笑虽然掩饰了白日的伤口，但是疼痛依旧。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想着被继母追打的母亲，想着卧病在床的母亲，想着想着泪水就打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