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当年的工商联是一个方方整整的天井，石库式的大门向南开，大门前是一条往县府的卵石路，这条路静静的。大门内有枝叶浓密的桂花树，秋天一到，纷纷扬扬的桂花飘飘洒洒腾起满天清香。桂花树向西隔着一条二三尺的小巷是朱奶奶的家。

　　朱奶奶的家是多年的旧房。房子的楼面板刷着淡淡的青色。因为南面的屋宇太高，朱奶奶的房子终年见不到阳光。只有东方太阳的光有时穿过工商联的桂花树梢掠过朱奶奶陈旧的墙面。由于阳光很少照到朱奶奶的家，这个家就有点暗扑扑的感觉。

　　朱奶奶的儿子去世早。留下了大朱哥小朱哥及一个小孙女。

　　朱奶奶没了儿子他的媳妇没了当家的。一个家失去了栋梁，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虽然朱奶奶的老伴还在，但因为长年多病也不能担当大事，朱奶奶与媳妇二人撑起了这个家。清贫而穷困的家没有吵闹与喧嚣，婆媳两人相睦共心亲如母女。家虽穷，却十分温馨。三个小孩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悄悄地做自己的事儿——读书写字。本本份份的孩子也与这房子一样平静而本份。

　　朱家祖上一直是做陶土窑品生意的，就是卖泥沙罐，泥茶壶，陶土做的日用品。儿子去了家里的店面已倒塌，朱奶奶就在街边上摆起了地摊，媳妇则去城郊的一个学校去烧饭。婆媳二人早上起来相互挥挥手妈啊，我去了呵；囡啊，下乡路上当心呵。于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就各奔各的生计。

　　朱奶奶的摊前摆满粗粗的土陶货。有小小的花甑，绛色的小花盆，饭甑。红的白的灰的摆了一地，东西粗朴却是市民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这些东西是县城郊区开的窑厂行来的。行者即向窑主进货进来销售。朱奶奶她永远微笑，身着一件灰白的大襟衫。乡人喜欢她的东西更喜欢她真诚的微笑。

　　乡人喜欢朱奶奶的大肚子茶壶。土陶大茶壶有灰色的米色的，绛紫色的，壶身大，壶嘴小。特别是那绛紫色的粗朴的大茶壶。外面的纹路粗粗糙糙，身量很大。夏天一把夏咕草放入大肚身的壶身中，扳下壶嘴咯噜噜地喝上一通，泥土的芳香和着夏枯草的清香一刹时就沁入心脾，通体透凉。我有时路过她的地摊，望着这排列有致，灰白绛黄各色的土陶品心里充满了感动。朱奶奶在旁边笑着说，妹啊，你要吗，欢喜就拿一只去……我很后悔当年没有买下一个小小土陶小茶壶或小花甑，留至今日它绝对是件纯绿色纯环保的产品。

　　朱奶奶的媳妇姓杨，大家都叫她杨阿姨。她着一件深蓝色的旧的大襟衣。由于贫穷，杨阿姨的手肘上肩背上总有几块补丁。但补丁针脚平整细致。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她一直在学校烧饭。以前在乡下烧，后来就在城里的学校烧。早上起来朱奶奶去摆地摊，杨姨则是去学校烧饭，学校里大家不叫她阿姨而叫她为杨同志，因她工作踏实，待人诚恳，学校里的师生员工已经把她当成老师中的一员。杨姨态度和软，话语暖心。他们说杨同志不仅饭菜可口，连说话都带有吸引人的磁性，是学校里管后勤的一个当家人。她怜贫惜苦。碰到贫苦的乡下来的学生宁可自己省一口，也要把自己带来的一把米加进他们的饭盒里。冬天到了衣衫单薄的学生无法过冬，她总要在自己破碎的衣堆中捡几件衣衫让他们加衣加暖。这些乡下来的孩子远离父母，杨姨是他们远离家乡的另一个母亲。杨姨每月发的工资总是不足，不是少了二三元就少了些许粮票。这些小小的钱票已给了接不上米粮的乡下孩子。少了的是杨姨身上些许的东西，多的是乡下寄宿生的心头暖意。一个贫穷的家全靠婆媳二人劳碌奔波，一分钱要也扯成八瓣用，但杨姨就是这样宁可自己省点也要去温暖别人。朱奶奶对媳妇的行为不仅不埋怨，反而有些许赞同……

　　多少年过去了，朱奶奶也已作古多年。八月的一天我路过工商联，这间陈旧的大门紧闭着。正是桂花飘飞时节，扬扬洒洒的花瓣漫天飞舞。朱奶奶陈旧的老房子还在，二楼的淡青的门面板更淡了。这摇摇欲倒的房子多少年来就是没有倒，似朱奶奶坚强的身躯。这个小巷还是那样宁静。在这现代化的今天似乎还没有人来走过。我倒希望永远不要有人来这个小巷走动，让这儿永远有朱奶奶土陶罐的清香。飞扬的桂花似雨似丝，飘进朱奶奶的家，天地间一片温馨。当年的记忆撞击了我的心，我想起了大朱哥小朱哥，不知他们今在何方？听说杨姨还在，已九十高龄。

　　朱奶奶家门前幽静而古朴的卵石路哟，是我长长的欢喜长长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