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宗光

　　滕延青先生的《街上》，艺术地再现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70年代末期，跨越40多年的中国江南小城桃源县的社会风貌，是生于斯、长于斯、感于斯、思于斯的本土作家的力作。

　　先说环境。小说的背景是桃源县。县长、警察局长、镇长、副镇长、派出所长、律师、文人、商店老板、平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纷至沓来。

　　衙门的、政法的、经商的、务农的、婚俗的、风俗的、家族的……种种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社会关系网，真实地展现了江南农村小城桃源县“独特的典型的风情画长卷”。

　　为什么称之为“独特的典型的风情画长卷”？试举三例加以说明。

　　第一例，小说19页：“黄昏时要出门，他们提了一把点燃了的竹篾，作为照明。这竹篾先要浸在涧水里一个多月，再捞上来晒干才可用，这样的竹篾，才能燃得长久。”

　　第二例，小说21页:“这里的集市，叫市日，桃源街的市日，是三、六、九，这是几百年不变的日子。桃源县有一个民谣：西门大棒夹枪，东门泥糊遢浆，南门瓜蒲茄菜，北门珍珠宝贝。出西门，渐入高山，出产的是竹子木材；东路靠海边，出产蛏子、青蟹、泥螺等水产；南门出产的是蔬菜瓜果；北门是平原，出产稻谷等粮食作物。

　　从夏雨桥至县前这一段街面，店铺集中，一些大的有名气的商店，都设在这里，布店、南货店、广货店、药店、烟店、酒店，挤挤挨挨，十分热闹。街道两旁摊头星罗棋布，有广货摊、南货摊、老烟摊、牛肉摊、面结摊、麻糍摊、五金杂货摊，有的变戏法人走出一个空地，变戏法，砸砖头，卖跌打损伤丸；测字摊的赵知之，戴着一副墨镜，正对几个乡下妇人排八字、算命。”

　　第三例，小说83页：“赵大有一看是律师黄柏年，他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又叫‘屙缸棒’。”

　　第一例是照明工具。用“在涧水里浸泡了一个月的竹篾”作为燃料，仅仅桃源县有，别的地方虽然有用竹篾的，但在“涧水里”、又是“浸泡一个多月的”，只能是桃源县独有！所以说是“独特的”。

　　第二例是市日情景。从店铺的排列到“街道两旁摊头”的兴盛，再到吆喝声的此起彼伏，都是桃源县的专属的风土人情，其他地方是无法复制的。所以说也是“独特的”。

　　第三例是一个“绰号”。“屙缸棒”这个绰号具有桃源特色，肯定是桃源县独有的，毫无疑问也是“独特的”。

　　如是，那么又为什么说是“典型的”呢？

　　试想一下：如果把竹篾换成电灯，那么小说的真实性就大打折扣，因为用竹篾来照明反映了当时社会真实的物质生活水平和生活状态，是当时社会生活水平的本质反映，既是生活的真实，又是艺术的真实，而电灯就不是生活的真实，更不是艺术的真实，是胡编乱造的情节，没有丝毫的艺术生命力可言。所以，这种个性的、个别的却能反映出共性的一般的情景(环境)，就是典型的。

　　同样，“市日情景”也是当时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的本质反映，所以，也是典型的。

　　而“屙缸棒”，语言虽是桃源的，但因为语言折射出来的人性是大众的、中国的，是共性通过个性、一般通过个别展示的，所以，也是典型的。

　　其他诸如经济、政治、文化、社会、传统、价值观、习惯、信仰等等领域莫不是独特的又是典型的“风情画长卷”。

　　官本位、等级观念、唯利是图、尔虞我诈、封建迷信、师道尊严、抵制日货、文人迂腐气节等等等等，反映了当时社会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的主流意识形态。而桃源县的社会各阶层在这个小县城的精彩亮相表演，正是上述主流意识形态的精彩演绎。桃源县这样的社会环境是具有代表性的，是中国千万个小县城的缩影！所以说，《街上》这部长篇小说的环境是典型的。

　　再说人物。小说人物众多，像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点像老舍的话剧《茶馆》。这里专门谈谈陈谷昌这个人物形象，因为陈谷昌是众多人物中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一个，也是本人比较喜爱的一个人物。他是桃源县烟业协会会长、商会副会长。小说34页中提到的商人具有的商业经“精明、圆滑、狡黠、机灵、欺诈，一切为了利益”，他都占全了。

　　小说38页：陈谷昌叹了口气：“哎，创业难啊！”接着他关心地问：“钱短缺么？老哥可帮你解决一部分。”……丁向祺知道，向他借钱，四分利。

　　从这段陈谷昌同丁向祺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陈谷昌唯利是图，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放四分利，还装出一副关心人的样子，阴险狡猾嘴脸昭然若揭。

　　小说42页：吃了中饭，陈谷昌来了，“今天报纸看过吗，说某烟店私藏民女，城里只你我两家烟店，这隐射谁呢？”

　　陈谷昌残忍毒辣，幸灾乐祸，罔顾事实，造谣中伤，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小说73页：“前天，万利店学徒通过我店的学徒，偷偷地将两箱日本货放到我栈房……”双婵说:“你晦气，向祺倒背黑锅。”“有人告发他私藏东洋货，昨天警察还到栈房去搜。”德宝说，“这是有人存心要陷害祺哥，要搞垮他。”“你猜猜看是谁？”“还有谁，定是兴隆的陈谷昌!”德宝说，“同行嫉妒。”

　　陈谷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诬陷同行兴隆私藏东洋货，这是把同行往死里整。

　　小说90页：“今年天大旱，烟叶都晒死了……兴隆联合临海的瑞云、天台的大昌、三门的松茂等几家，将烟叶全部订购去了。”

　　“我也说给祥泰留一点，兴隆陈老板说，他会给你的，你问他要去。”

　　陈谷昌串通同行，垄断收购，断了祥泰的货源，断了祥泰的后路！手段残忍毒辣。

　　小说93页：陈谷昌：“今年的烟叶订购得怎么样了？”

　　丁老板不好声气地说:“你还问我呢，都给你们订去了。”陈老板笑道:“这叫兵贵神速，未雨绸缪。”只见老丁板着脸不响，他说：“以后好说的，本店可通融一下，给贵店几十担，不过，每担要收一点劳务费。”“多少？”“一块。”“陈老板，你心也太黑了。”

　　陈谷昌串通同行，垄断收购，又想转手倒卖，每担收一块劳务费，嗜金如命，心太黑！

　　小说167页：陈谷昌好几天不能进食了。他神志时醒时昏，他知道他将不久于世，在弥留之际，他对大儿子远志交代，说:“店要好好开下去，特别要对祥泰防一手。”……半夜里，……女佣阿莲将雷公藤煎起来，一汤匙一汤匙地喂他，还没喂到第三匙，他翻滚着，口吐白沫，大叫一声，死了。

　　陈谷昌在临终时刻还念念不忘对付祥泰，同守财奴葛朗台在弥留之际，给女儿欧也妮留下一句遗言：“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来向我交账。”有过之而无不及！葛朗台只是嗜金如命，而陈谷昌更多了一份算计。

　　陈谷昌死了，他的故事结束了，但陈谷昌不应该这么早死，还应该让他充分展示“才华”！让陈谷昌成长为一个民族资本家是最好的结局，因为陈谷昌具备作为一个民族资本家的全部属性和实力！如此，陈谷昌这个人物形象也会塑造得更加“出众”、更加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