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宁海被称为大老师的木匠至少要会做三样东西——床、羹橱和八仙桌。制作一张八仙桌，需要用到粗长刨、细长刨、光刨、短刨、鼻尖刨、碗底线刨、边方刨、浑圆刨、铲刨等十几种刨，四种锯子和几十种凿子，大老师必须要精通一整套木工工具中每一件工具的使用。所以，宁海传统的木匠出师至少要花上三年时间。

　　葛招龙跟着的也是个大老师。他的木匠生活和几百年前的前辈没有多大区别，遵循的是传统手艺，木材如果不够干，会生起火来烘干，师父家农忙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种田、割稻。

　　尤其是落料定材的时候，小的圆料，会打上墨线，一斧头一斧头仔细劈成方料，大的圆料，会用大锯锯成一块块的板材，再开成小料。砍、削、刨，不断修正木材最细微的线条，直到达到心中理想的状态，整个过程，完全依赖身体记忆。

　　长期辛苦的劳作，通过和工具、木材长年累月的接触，身体存储的记忆是惊人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新式工具的使用，这种记忆并不会消逝。

　　后来，三夹板、五夹板开始出现，钉子被大量使用，电动切割机、打磨机的普及，更是让木匠从很多繁重枯燥的工作中解脱出来。那时，葛招龙成为了“兰州工人”的一员，在兰州、湖北、山东一带做活，开始使用一些机械设备。不过在工作之余，他始终对传统方式制作的家具保持着深厚的感情，这一点，即使在退出木匠行当后也没有改变。

　　四

　　每个时代家具的重大发展和演变，都离不开新工具的大量使用，这是历史规律。黄人进记得麒祥仿古工艺家具厂生意最好的时候，会有很多上门带款提货的客户，但是厂里却无法提供产品。用传统工艺做家具，伤料，伤工，费时，产量低，已经无法适应这个快速消费的时代了。

　　如今的麒祥家具厂已经搬到了上海。在上海和北京，还有很多宁海人开的仿古家具厂，切割机、打磨机、打榫机、打铆机贯穿了整个生产过程，黄人进觉得，用这种方式工作的木匠其实更像个组装工人。

　　虽然用机械制作出来的家具在效率和标准化方面有无与伦比的优势，但是精致程度永远没法达到手工制作的效果，尤其是雕刻的效果，呆板、僵硬、缺乏灵气。

　　传统家具是“有情”的。宁海家具更是有非常浓郁的文人情思。虽然不出产优质木材，但是宁海罗汉床和圈椅都可以算得上国内一绝，官帽椅、太师椅也是国内一流水准，主要是因为历史上文人都参与家具的设计和制作，器形和工艺的优势弥补了材质的不足。除了文人气质，在玩赏古家具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匠人的情思——最优美的纹理总是出现在器物最显眼的位置，在制作家具的过程中，他们投入的除了劳力，还有感情。这种对木材乃至对自然的崇敬，早已是古老工匠根深蒂固的伦理。

　　五

　　2003年，在阔别木匠生活多年以后，葛招龙又把木匠家什整掇出来，这一次他不是靠这门手艺维持生计，而是纯粹作为业余时间的个人爱好。

　　那时，宁海收藏刚刚起步不久，很多人对于传统家具的注意力，更多聚集在雕刻的工艺上，而没有注意到古典家具本身线条和轮廓蕴藏的美感和韵味，有些人把千工床上的花板拆下来出售，而把床架弃置了。略有些残旧的旧家具，则因为修补时糟糕的材料和技术，而变得不伦不类，格外刺眼。

　　葛招龙那时已经零零星星收藏了一些旧家具。他觉得，很多残破的家具，只要修复得当，就不会破坏原来的风格和美感，又能以完整的姿态出现，即使已经不具备修复可能性的一件家具，其中也有一些木料可以用来修复其他家具。

　　要完全做到“修旧如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用来修复的木材无论是在年代、材质、花纹、颜色还是皮壳都要符合被修复的器物，这就必须收集大量残旧家具的构件，以供修复的时候使用，有时，因为没有找到条件符合的材质，一件旧家具的修复甚至会拖上几年。空余时间，葛招龙会跟着藏友们一起去“踩地皮”，来到偏僻的小山村里去收旧货，看看能不能收到一些弃置已久的旧家具和构件。

　　“修旧家具更像中药调理，而不是动手术。”在修复旧家具的过程中，葛招龙轻易不会把器件打开，以免对这件家具原有结构造成破坏。把一件因为风化、虫蛀和外力破坏而变得残缺松动的旧家具，用最少的材料、最少的工艺，让它最大限度地恢复原样，是葛招龙恪守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