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亚飞

　　父亲的大、小姑妈都嫁在湖头，姑妈有一群儿子，一个当保长，一个当副保长；父亲的姐姐也嫁在那里。父亲就去湖头，住在姐姐家里。阴雨天出不了门，父亲就躲在楼上，晴天了，就上山砍柴。天快黑了，吃罢晚饭，父亲就把柴挑到前童给我妈烧饭，不到一个时辰，父亲就会连夜赶回湖头。一天晚上，两个多时辰才回去，父亲走到湖头，见他姐姐在哭泣，问原因，原来回去晚了，她以为被抓走了。

　　春夏来临，抓壮丁会宽缓些，秋冬农闲时节，形势又紧张起来，父亲想，如此躲在亲戚家，还不如出去谋生赚点钱。父亲出外寻生计了，母亲给他捏了个冷饭团当中饭。父亲在外旋了几天，找不到可做的活计。一天，他来到桑洲，见一位老头，驼着背，在一条狭墙弄中补锅。就停下来，躲到老人背后，一句不响，帮老人拉风箱。父亲身子瘦小，样子有点稚嫩，老人看了看，以为是那家孩子出来玩的，也没说什么。第二天，父亲又去桑洲拉风箱，第三天、第四天照旧，老人忍不住说了：“孩子，你每天拉风箱，家里不骂吗？”“还孩子，我已拜堂了！”父亲把家里情况告诉他，老人见父亲勤劳、踏实，想传一点技艺给父亲赚饭吃，就教父亲补锅：拿来粗草纸铺在地上，纸上摊一把麦秆灰，将熔化的铜液倒在灰上，手抵在草纸背面，把铜液扪到旧锅的裂缝上，完成了。后来几天，人们送来一些旧沙戟(镰刀)，老人就教父亲利沙戟。沙戟要退火，要淬火，父亲拉拉风箱，锉锉沙戟；沙戟要利齿，老人把凿，父亲敲锤，配合默契。就这样，父亲成了个小铜匠。那时有个规矩，在外做手艺的人不当壮丁，父亲最终没成为炮灰。

　　就这样，父亲漆匠、铜匠、农作三业并举，什么忙就做什么，什么好赚就做什么。虽然父亲头脑灵活，勤奋刻苦，但实在家底太薄，还是富不起来，临解放时买了一两石硗确地，算是有了自己的土地，土改时划上了贫农成分，否则连贫农都不够格。解放后漆匠活多起来了，做家具需雕和画，父亲五十多岁开始学雕和画，无师自通，几年磨练后，漆、雕、画俱佳，成了很受当地百姓欢迎的漆匠师傅了。半生奋战，父亲终于圆了梦想，于1971年，将三间二层的一幢楼房竖在了鹿山脚下，那设计、那结构，引得四近人们常来参观。

　　父亲身材矮小，但在我心里他的形象很高大。我母亲从不当面夸他，但背着父亲，她经常会对我说一句话：“你们兄弟俩啊，都比不过你爸的一根脚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