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爬山时看见山坡上的茶园，茶芽绿得发亮，诱得我想摘茶。眼看谷雨将近，我技痒难熬，决定回老家去摘茶，重温儿时旧梦。电话问过母亲，说有茶园可摘。我急吼吼跑回家，中饭一落肚，就想上山。我本想独行，母亲怕我寂寞，定要陪去。父亲也不放心，跟着我们，说要给我们指路。

　　我觉得父母真的是老了，且有点糊涂。这茶山，我难道摸不着？茶山，就在路边，有啥寂寞呢？哪晓得，这本来有人打理，整齐的茶园，早已湮没在柴草里。茶树无人修剪，也长成了柴禾。杂草丛生，有点吓人。也难怪，一晃三十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成了柴草的野生茶，茶芽倒是鲜嫩。谷雨的茶叶，茶芽很长，叶子肥厚，油光铮亮，一个个坚挺地竖立着，像个傲娇公主。

　　我拉着茶树，爬进茶蓬，忽然一根覆盆子的枝蔓甩到我的嘴皮上。痛，一摸，有血丝，原来嘴皮已被刺破。我心里急着想摘茶，也管不了这么多，用袖子擦一下，就迫不及待开始采摘。食指扣着茶芽，大拇指一使劲，那嫩嫩的茶芽就到了掌心。茶树很高，我只得左手扳，右手摘。母亲在别处采摘，那边地势稍低。我们一边拉着家常，一边采摘。

　　母亲那边摘完了，就想过来。我采的地方杂树密不透风，且高低不平，我怕年迈的母亲一不小心摔倒，就劝她先回家。她放心不下我，愣着不走。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她先行下山，我也准备回家。我从旁边的竹林穿过，忽然看见一小片茶园。矮矮的小茶树，长着很多嫩芽。高的茶树，行距极宽，也无杂树。竹林里无比安静，风从林间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偶尔会有一片竹叶飘入我的篮子。我一会儿低头，一会儿仰视。俯仰之间，倒像锻炼身体。母亲回家后，久不见我身影，忐忑不安，又返回来叫我。我怕母亲再次爬上来，只得忍痛割爱，匆匆下山。

　　回到家，我拿来竹匾，把茶叶倒出，拣去一些杂物。母亲递过竹畚斗，给我装挑好的茶叶。母亲洗锅、起火，将茶叶倒进去翻炒。炒熟，盛到竹畚斗里，叫我搓揉。我弯腰轻轻揉着茶叶，顿时茶香四溢。父亲站在边上说：“使劲搓，搓出汁水来。”这样的指点，是他喜欢的。我说，电视上都是不搓的，贴着锅压压扁就好。他说，那是明前茶。明前茶一叶一芽，被你一搓，“魂”都没了。谷雨茶太大，只好搓揉。自己吃吃，不要卖相，好喝便是。

　　揉好，接着炒。炒完，接着揉。如此反复两次，就开始烘干。我烧火，母亲翻炒，把揉成一团的茶叶散开，贴着锅边。烘干，最讲究火候。开始我用竹片烧，火力太大。妈妈喊，烫死了，快退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火都划拉掉。母亲又喊，快烧火。我把竹梢点着，少顷又熄火了。烘干的火候真难掌握，柴火又不是煤气灶，开关自由。

　　先生从楼上下来，见我们忙碌，就过来帮忙。他说，我手皮厚，我来炒。母亲说，看来用树叶烧，火力合适。她拿来一畚斗苦丁茶的叶子。此叶肥厚，起火慢，也不会说灭就灭。母亲思来想去，想到竹叶。竹叶倒是管用，火候恰好，慢慢就把茶叶全烘干了。

　　用家乡的山泉水，泡一杯自炒的茶，轻轻喝一口，那感觉真是熨帖。我拿了八角玻璃杯，泡上一杯。观形、察色、啜饮，自我迷醉在茶香里。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谈到采茶时节，曰：“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