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在中

　　2017年3月22日，对于别人来说是个平常的日子，然而，对于我们兄弟姐妹来说，却是个天塌下来的日子，这一天，生我们养我们、至亲至爱的母亲，没了，从此，我们兄弟姐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娘没了，才知道再没人喊我们的小名，再没人催我回老家过年，才知道这辈子身为子女的身份已经做完了。所以，一想到母亲，和别人一谈起母亲，虽已是六十多岁的大人，我还是会泪流满面，母亲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眼前。

　　好像没有尽头的苦日子

　　母亲18岁出嫁，至38岁时，育子女五人。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母亲父亲要供五个子女吃穿，已是殊为不易，更何况，母亲39岁那年，肚子里还怀着弟弟，家里的顶梁柱，我们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全家的天就这样轰然倒坍：母亲失去了丈夫，21岁的大姐(当时已出嫁)、15的哥哥、9岁的姐姐、6岁的我、3岁的妹妹和尚在腹中的弟弟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依靠，除了抱在一起痛哭，我们不知还能做什么。

　　但不管怎样，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母亲望着15岁的哥哥，让他退学回家帮忙。那一刻哥哥没哭，母亲却早已哭成了泪人——曾经，母亲多希望我们都能好好念书识字。

　　全家的生活重担就这样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母亲身上，拉扯着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那时农村还是公社化，生产队里安排的活要做，五个孩子要照看，起早摸黑是家常便饭。但有谁能想到，在农田里和壮年男人一样挥着铁锹干着农活的母亲，以前曾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读过私塾的大小姐呢？

　　日子很难很难，但母亲仍然尽力让我们吃饱穿暖，从不顾及自己。米饭总是留给我们吃，红薯土豆是她的专供。懂事的哥哥和姐姐常常说妈妈您也吃，母亲就会强装笑脸说：“我已经吃饱了。”

　　日子虽然艰苦，母亲却经常教育我们，吃饭时间不要去邻居家串门，家里再缺吃的，也不能偷拿别人家的东西。对经常接济我们的亲戚，母亲也总是反复叮嘱：等你们长大有能力时，一定要知恩图报。

　　但苦日子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上天又一次带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母亲唯一的弟弟、一直照料我们、教我们识字读书的舅舅，在39岁那年也去世了。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见过母亲哭得这么厉害，舅舅送葬的那天，她死死抓住棺材不放，哭得肝肠寸断。父亲走了，又没了娘家人，母亲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贫穷的生活也让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早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与母亲共同支撑度过了最贫困的一段日子，我们也相继长大成人。

　　苦日子过完了，母亲却老了

　　母亲的左耳年轻时听力就有些障碍，到了70岁逐渐影响到右耳，我们带她跑了多家医院效果都不大，最后只好配了助听器，但母亲只用了一年就不肯再用了，到了80岁，听力基本丧失。好在母亲出嫁前家境不错，曾读过两年私塾，认识不少字，我们就用写字的方式和母亲交流。

　　2013年9月初，有一天吃晚饭时，长期照顾母亲生活起居的妹妹发现母亲吃饭时，筷子好几次掉在地上，说话也有点吐字不清，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母亲送到医院，母亲说话已语无伦次，医院诊断为脑梗。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恢复了不少，但从此生活不能自理，需要长期有人照看，我们便请了有护理经验的保姆在家里推拿理疗。

　　刚开始，母亲还能靠着拐杖让人扶着走上几步路，但由于脑梗引起的右半侧身体却逐渐没有知觉了，半年之后，只能靠着轮椅行动。尽管母亲最后的三年是在轮椅上度过的，但她的思维一直比较清晰，每天早上起床都让妹妹帮她洗漱，人穿戴整理得十分干净利索。天气好时，我们也会用轮椅推着她在村里四处转转，对上来打招呼的村民她都能准确叫出名字。一日三餐胃口也不错，麻糍、海带土豆羮、红烧肉都是她是最喜欢吃的。

　　母亲腿脚不便，我总想尽力为她做点啥，总想尽一下孝道，可因为工作忙，每次回家总是匆匆来去。2014年，我托人买了一件加厚的羊毛衫送给一位曾多次接济我们家的叔叔，母亲知道后，十分高兴地称赞了我，说做人就要知恩图报。每年的中秋节，她都要把我们六个子女孝敬她老人家的月饼水果分发给村里的老人。

　　以前常听人说，老人病久了脾气会变坏，会抱怨会发火，而母亲的好脾气好像从来没变，最大的变化只是老得越来越快.更让我们难过的是，母亲在床上已经很难入睡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睡，好像随时都要出门干活似的。有时在轮椅上竟然也会睡得很沉，叫都叫不醒，好像要把一生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在她清醒时，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围在她身边写字和她交流，她总爱讲我们小时候的趣事，是呀，六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给您闯了多少祸，制造了多少麻烦，那时的您，该有多难？但是您总是笑着说给我们听，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2017年春节，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卧床不起。

　　2017年3月17日，我回老家告诉母亲，明天孙女(我的女儿)要出嫁了，母亲看着我写的字后连连说好，并兴奋的坐起来拿出一千元钱作为送给孙女的贺礼。当时我心里还有些许的安慰，自认为母亲恢复得不错，起码还能陪我们三年五载的。

　　好日子开始了，母亲却走了

　　四天后，我回老家，和弟弟坐在母亲前面说起女儿的婚礼，虽然母亲听不见，但显然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心情也十分高兴，在前两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的情况下，当天晚饭吃了大半碗米饭，我们也很高兴，孰不知，这却是我们陪着母亲吃的最后一顿饭。

　　晚上七点多，妹妹打开空调，给母亲洗漱，侍候她躺下睡觉，七点五十分，母亲让妹妹关上空调说费电，不到半个小时，妹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屋子里太安静了，要知道母亲平时睡觉是打呼噜的，走到母亲床前一看，母亲已经永远地睡着了，生命的钟摆，停在了2017年3月22日晚上八点十二分。

　　跪在母亲的灵前，看着母亲的遗像，心如刀割。母亲去世了，阴阳两隔，母子再也难以相见，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还是家人劝解说，母亲是上天堂与父亲团聚去了，这才让我稍稍安慰些。

　　不知不觉，母亲离开我们已一年了，有时我总觉得母亲还在，尤其当我回老家时，这种感觉就十分强烈。自母亲走后，老家就变成了空荡荡的大房子，但我好像能听到母亲在叫我。我知道这是幻听，可我又多么希望这不是幻听：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六个孩子，母亲怎么舍得轻易抛下？

　　天命有常，人皆归天有时，但是一想到母亲一生受过的苦，就热泪流淌，不能自抑。母亲中年丧夫，独自支撑一个家。好日子开始，她却又走了.以后我们有了好吃的好喝的，该往哪里送呀？这份感情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种锥心噬骨的思念已经一年了，闭上眼，好像就看到母亲从远方走来，从我们的童年、成年健步如飞地走来……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走出悲恸，只愿母亲与父亲在天堂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