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萃小仙女

　　上周给老妈找户口本，翻箱倒柜一整晚，哇……藏得太深。

　　打开饼干铁盒的一瞬间，我觉得，有故事！

　　盒子里不仅有户口本，还有结婚证。1989年的老爸和老妈，一点也不老，其实现在也不老，只不过是我长大了而已。跟现在的结婚证相比，都是大红色，我妈的这本满满的沧桑感，里边儿的照片，不是如今修得连妈都不认识的某某体合照，而是两张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单人照拼接起来的伪合照。更奇葩的是，我爸那一张是彩色的，我妈那张是黑白的，这混搭够可以。更令我好奇的是，为什么结婚证上面的字，居然是我爸的字迹，盖了红章是不假，但这个配置，让我产生了怀疑。

　　周末，我还是照常去上海看老爸，老妈突然说起了那本结婚证，我觉得老妈脸上是一种我还刚刚有点了解的幸福感，粉红色的，齁甜齁甜。

　　“那时候已经结婚了，喜酒都喝了，证忘记领了而已。”

　　“那为什么那个照片，是那样的！你，一点也不美。现在美多了，怎么拍成那样？”

　　在一旁的阿姨说：“你妈一直都很美啊，就是以前太瘦，白的人啦，怎么样都美的。”

　　一脸骄傲的我妈，关于那张伪合照，是有话要说的。

　　说是那天我爸单位有什么事，需要结婚证，不是忘记领了吗，我爸自己就是发证的文书，赶紧自己给自己搞了一本，还催我妈拿照片过去。以前那个时候，照片可是稀罕物件，单人证件照也少，我妈是急中生智，拿了两张照片，剪出了那张黑白照，两本结婚证上，我妈照片还不一样，下手也是够狠的。当时也没有机打，纯手写，一手好字的老爸给自己写结婚证，那是非常慎重，从笔迹看，相当严肃了！就这样，证是领了。嗯，落款，1989年1月15日。那个时候还没有可爱的我，谢谢！

　　我爸跟我妈，从2019年4月2日晚上8:30开始，过上了前所未有的相依为命的生活。那天晚上，我爸倒在家里的沙发边，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妈是坚强的共产党员，如果非要问哪一刻的她最柔软，那一定是我爸动手术的那个下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2019年4月4日下午。

　　那天中午，护士说，你爸爸叫不醒了，医生说，你快决定手术吧，我跟我自己说，签字吧。重症监护室里，一群人在忙活，穿着蓝色手术服、提着黑色小箱子的是插管医生，她好像很艰难地在插管，她说：“情况不太好，人已经昏迷，术前插管有风险，需要你再签下字……”接着，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签了多少个字，下午2点，术前准备终于结束了，我妈也刚好赶到。手术室在另一幢楼，病人需要家属跟医生一起推过去，一路上，我妈终于哭了，可能那是我见过最柔软、最脆弱、最无助的我妈。

　　华山医院神经外科急救中心的重症监护室门口，是很神奇的地方，每天下午三点半，会集聚着各式各样的病人家属。有的提着蓝色的保温袋，里面可能装着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念的抗生素、昂贵到无法想象的进口药；有的互相聊着天，就跟老朋友一样；有的一本正经地观察着别人，仿佛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到现在都以为，华山神外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创造生命的奇迹，也在于它能唤醒生活里那些普普通通的难能可贵。每天下午，还没到探视时间，就有很多像我妈一样焦急的妻子等在那里。一天只有15分钟，很短暂却又很漫长。虽然她们进去，可能只是面对一个毫无意识的重症病人，连话都说不上，但只要听到护士说今天一天体温正常、血压正常、心跳正常，她们都能高兴很久，要是听到体温飙到38度，那没准呆会儿就要躲到洗手间去痛哭一场了。探视结束，她们会聚在一起，探讨一下今天的情况，“你们家能握手了吗？”“你们家还肿吗？”“我们家今天能脱离呼吸机了！”“我们家明天可以出院了！”……一点点小小的进步，在她们眼里都是天大的喜讯，这种交流都会在互相鼓励和互相安慰中结束，毕竟她们都喜欢故作镇定、假装坚强，其实心里早已经演了两百集苦情剧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正在想着是不是要改嫁、自己以后如何生活、要不要决定放弃的，我能够理解那些妻子们。她们都知道，在这里，哭没有任何用，摆在眼前的路，怎么选，看天看命看自己。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有她们的权衡，应该都没有错吧。

　　我同学说：“ICU见真情吧，是不是觉得你妈超级爱你爸？有没有被你爸妈的狗粮震惊到？”其实，我很怀念我爸在华山ICU的24天，怀念那种不能陪在病房里却还要等在楼道里的感觉，那个时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这大概就是父母的爱情吧。手术完第三天，我妈进去里头探视，突然发现我爸叫不醒，前一天握个手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妈马上出来狂风暴雨般的大哭，然后跟我说，你爸又叫不醒了啊！！！找了床位医生才知道，上了呼吸机，打了镇定剂，现在想吵架也没得吵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和我妈的“吵架”，一直都是一边倒，我妈“暴跳如雷”，吵着吵着自己会笑起来，我爸“平静如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幸亏是这样的两个人，才能一起走到现在。没有经历过电视剧里的大风大浪，倒是经历了很多平凡的风风雨雨。直到现在，大家偶尔会说，爸爸生病了，你很辛苦，很累吧？但是，仔细回忆起来，摸着良心说，我是真没有觉得我哪儿累。我有一个坚强的妈妈，一个坚强的爸爸，我已经很幸福了呀。

　　B小姐说过，最好的故事，叫做有惊无险。

　　是的，我爸度过了平平淡淡的59年，现在居然又收获了电视剧一般的重症监护24天，我想，他应该能出一本书了，题目我都帮他想好了，叫做《ICU外，我坚强的妻子和女儿》，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