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馨媛

　　【烟火人生】

　　去年秋天，我因身体不适住院检查。走到病房门口，意外地听到一阵刺耳的斥责声。一个女人，双手扶着个双腿无力的男人在练习走路，口中大声地呵斥着：“脚尖朝前，站稳，提右脚，对，对，走啊？怎么不走？又偷懒了？”一边走一边还用脚尖踢旁边男人的脚。原来，他们是我同病房的室友，是一对夫妻。

　　安顿下来，因为刚才的一幕，我对这位妻子心存芥蒂。这个男人看上去身高足有一米八，虽然因为病情嘴角歪斜，之前模样应该不差。凭我的直觉，此人也不是窝囊之辈。身为妻子，怎么可以如此恶狠狠对他？

　　中午时分，女人带着男人回病房休息，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男人躺下后，女人顾不上抹把脸，径直拿了脸盆去洗手间打来热水，又拉上隔帘，给老公擦身、换衣服。一切收拾妥当，又在抽屉里拿起两个鸡蛋，说要到离医院很远的小吃店里，汤面给他吃。

　　我心生怀疑，医院不是有食堂吗？听说小菜不错，品种也多，为什么舍近就远呢？因为不熟，也不想多事，随她去了。

　　我在医院食堂吃完饭，回到病房门口，正巧看到她满头大汗赶回来，手上捧着一碗烤虾青菜米面，上面高高地搁着两只荷包蛋，急急地招呼丈夫起来吃面。一边唠叨着，饿坏了吧，那家店生意太好，排了很长的队才等到。

　　一口一口喂着老公吃完面，她才下楼去吃饭。这时，估计食堂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匆匆吃完回来，她又去洗男人换下来的衣服。

　　目睹了这一切，我想我只看到了一部分真相。

　　因为惦记着下午要做的检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午觉。女的洗完衣服，见我醒着就主动问我生什么病，我说还不知道，待查。慢慢熟络后，渐渐地了解到，她丈夫是木工，两个多月前，因儿子婚期将近，他帮忙赶时间搞装修。可能是太累的缘故，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待她下班回家发现时已不省人事。她连忙叫了辆救护车把他送到市第一医院抢救，住了一个多月才转回到县中医院做康复治疗。

　　康复治疗需要家属配合病人一起训练，刚才我进门时，正碰到妻子帮丈夫做康复训练。

　　聊天聊到一半，这对夫妻又开始训练了。听门外的喊声，估计还是重复上午的动作，一样的凶狠，简单粗暴。

　　晚上，收拾停当，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知道她家是乡下的，女儿已出嫁，儿子在杭州工作，收入不错，年底要结婚。老公做木工，现在工钱也高，她自己在离家不远的私企上班，空余时间在院子里种种菜，与邻居聊聊天。老公性格外向贪玩，经常不着家，有很多朋友，约着打打小麻将，不管谁输谁嬴，都拿出来请客，大家聚在一起开开玩笑喝点酒，日子过得挺滋润。

　　不料摊上了老公生病这样的事，她是又急又心疼。她说：“在市第一医院，他一点不会动，我与女儿相互倒班，我一个女人家，要给这么壮的男人翻身、擦身、端尿，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着，实在累坏了。平常看着他牛高马大的，都总让着我，现在看着他那样无助，真心疼。真是有什么都好，可千万不要有家里人生病啊。”

　　我悄悄地问她，你既然心疼他，干嘛对他这么凶啊？她说，我不押着他训练，他就不想动。没有办法啊，苦日子短，好日子长啊。

　　原来是这样的，真是错怪她了。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她就早早起床，为了顾及我，轻轻地叫他老公起床，帮他洗脸，刷牙。洗着洗着，她轻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脸，说，还是这样好，现在这个样子，村里那个小娘们，应该不再记挂你了吧？他老公口齿不清地说，歪了她也喜欢。老婆回她，要不我打电话叫她来，服侍服侍你？男人咧开嘴笑了，闭不整齐的嘴里流下了一连串口水。女人一点也不嫌弃，拿了毛巾帮他擦去。早已醒来的我，憋不住笑出了声音，她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可各自的相处模式各不相同。有的相敬如宾，有的打情骂俏，有的深情款款，有的闷声不言，像这样的柴火夫妻感觉也不错。

　　适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