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你咋还不开？别人都已经在晒照片了。”我埋怨离家不远处的泡桐树，怨它懒散、得过且过、优哉游哉。我一日张望数次，可它就是不开。暮春时节，它才绽放，可真是个慢性子。泡桐树高大，枝杈无数，像一把把刀叉剑戟，直指云霄。淡淡的紫，酒盏状，花型硕大，连成一串，没有叶子的枝干上，满树桐花，似霞如锦。有一种元气淋漓，朴野酣畅之美。其开也绚烂，其落也缤纷。这样的美，值得仰望和期待。人家为看桐花，要跋山涉水劳累一天，我在家门口就能看到，有点不劳而获躺赢的感觉，暗暗地喜上心头。

　　早起路过，想对桐花行个注目礼。抬头望过去，昨日还好好的泡桐树居然不见了。一辆大铲车，摇头晃脑，像在搞一个大工程。泡桐树枝干扔得满地都是，树已身首异处。我出离愤怒，真残忍。你就不能等花开败了再砍吗？好好的树，为什么要砍掉。你把它挖出来，卖掉，不行吗？也许，太烦，没多少钱。那你等到冬天，它浑身光秃秃，丑不拉几冬眠时砍，不行吗？在它最华美时，你把它砍了，你忍心吗？有一株桃树，花开时节，兴冲冲去看。种树人把它砍了。问他为啥砍了，说，没啥用，想砍就砍了。砍树人神情毫无波澜，就像拔了一株草，轻描淡写，不值一提。想不到这棵大泡桐也是这样的遭遇。在对面呆立许久，思来想去我又无权质问，只得悻悻离去。

　　下午，我不死心，又去那边打听。一个大爷在转悠，看着像门卫。他说，这是一个塑料厂的原址。这泡桐树长得太快，把围墙都快掀翻了。泡桐本来种在厕所角落，哪知道三十多年后，它竟会长成参天大树。泡桐树在围墙里，墙外一排五株水杉，一株歪脖子法国梧桐。水杉是树中的美男子，俊朗清逸，身姿挺拔，叶子也美，细细的，像一把把小梳子，自成风流。我有时常把他们想成一家子。老法梧是父辈，水杉是五兄弟。这株花开满树的泡桐，就是娇美的邻家妹子。泡桐挂出墙来，枝叶跟水杉相触，似在窃窃私语。

　　泡桐死了，铲车把它的根挖出来。它暗自努力，地下2-3米都成了它的地盘。它张牙舞爪的树根，都被砍断了，看着令人伤感。纵使它再张狂，也敌不过机械。它长了这么多年，电锯、铲车几小时，一锯，一铲，它灰飞烟灭。泡桐树在何处，我想再看一眼它躺下的身子。我找了好久，才在瓦砾堆中看见。它被锯成了好几段，凌乱地扔着。有几处树皮已剥落，露出白森森的肉。

　　它会被做成一架琴。演奏出美妙的音乐，让人愉悦。若真这样，那也是树的造化，不枉它多年来全力的生长，在风霜雪雨中的坚守。不可能，哪来造琴的人。那退而求其次，能被做成家具，摆在亮堂堂的房子里也行。也不会的，人们嫌麻烦。那它就一直堆在瓦砾中，终日与垃圾、苍蝇、老鼠为伍，风吹雨打，在岁月中腐朽？不能再多想了，心里涌上一阵酸楚。

　　两日后，围墙打好，泡桐已杳无踪影。别人已经不知道有过这棵树，它曾骄傲地站在那里，一到春天，花开满枝丫，接受众人的仰慕。或许只有我，还记得它，以及它的一个小树杈，还遗落在平房的屋顶。它已经没了知觉，可我还记得它，记得它曾经的美好。这世上少了一棵树，谁也不记得它，只有我还在絮絮叨叨。

　　活着苦累，一棵树，一朵花，有时就是安慰。桐花，山高水长，何时得见。见了，也不再是它，它已消失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