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彤

　　班级里有一个孩子叫季礼泽，脸上肉嘟嘟的，个子小小的，坐第一桌。他经常吮手臂，被他长期吮吸的那块肉鼓出一个大疙瘩，形成一块老旧得无法褪去的疤。

　　一年级孩子刚入学，课堂纪律性还不是很强，尤其是他。在我的音乐课上，他时常在全班安静听讲的时候大叫，有时还装出嗲嗲的声音模仿卡通人物，用婴儿的口吻反复重复某一个词，惹得其他同学哈哈大笑，他也跟着乐。他还喜欢带玩具来学校显摆。那次是两幅A4大的拼图，在音乐课上发现少了一片，大叫着：“有人偷了我的拼图！”结果没一会儿在座位附近捡到了。紧接着第二天他又带了一小盒乐高，旁若无人地拼拼搭搭，还把余下的零件装在盒子里，当沙锤摇啊摇……那声音在教室特别刺耳。

　　几次跟他在课堂上“正面交锋”之后，我发现他小小的身躯里有一种强大的韧性，批评教育根本起不了作用，倒把自己常弄得下不来台。所以，每当他上课“作怪”的时候，我努力安抚着其他学生，跟大家一起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不去搭理他，下课再找他谈话。这时候，他瞬间变成一个喃喃学语的婴幼儿，软绵绵，娇滴滴，跟他平时的清晰伶俐又判若两人，真让人哭笑不得。

　　那晚我们去季礼泽家家访，约在他妈妈的美体瘦身店里见面。第一趟进门父母不在。再来时，我们撞见了一个男子在店门口惊慌失措地狂喊着一个孩子的小名，季礼泽也冲出来焦急地喊着。原来是弟弟不见了，找了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就在大家急得即将要报警时，弟弟被熟人送回来了。爸爸气得像一团火，冲到季礼泽面前，高高地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下去：“叫你看着弟弟，不看牢！这是第几次了！”我赶紧上前搂住孩子护着，忙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季礼泽依在我怀里，小身子微微颤抖。

　　我们终于进门，坐下来。季礼泽娴熟而又乖巧地拿出纸杯，热水兑冷水，调成两杯温水，放在小边几上。弟弟像个没事人一样，啃着饼干，左手一块右手一块。一会儿又躺在地上，像个球一样，在我们周围不断地滚来滚去。滚累了，站起来，把塑料小凳子高高抛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砰”。季爸爸跟我们聊着天，自然而又习惯地抄起旁边的粉色衣架握在手里，时不时就打一下吵闹的弟弟，警告他保持安静。我瞥见了货架最高层的一角，还挂着一个蓝色衣架，那个应该是季礼泽专用的吧。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把季礼泽拉到身边，心疼地牵起他的小手，那小手躺在我的手心里，温顺而又柔软。

　　家访过后几天，季礼泽在音乐课上又玩乐高，影响了上课。这一次，我没有当作看不见听不见。我停下课，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上课不能玩玩具，先交给老师保管，下课还你。他不说也不动，整个人就像粘在座位上一样，牢牢护着乐高，生怕我硬抢了来。我知道跟他来硬的没效果，我决定给他五分钟时间考虑，到底是交给我保管，还是交给班主任来保管。很快时间到了，他依旧不说也不动。我压住心头的火气，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交给我保管放学后还，也可以叫爸爸来学校把玩具先带回家。教室里陷入沉默，所有的孩子都看着我们俩。沉默中他偷偷看了我几眼，然后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犹豫而又小心地把乐高交到了我的手里，恳求说：“老师你把乐高藏在办公室抽屉里，别给班主任可以吗？”我点头答应了。下午三节课后我来到教室，把乐高藏进他书包里，附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他：“托管课时千万别拿出来，再被老师发现就拿不回了。”他看着我的举动，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的音乐课上，季礼泽跟换了个人似的，听讲特别认真。每当教室里响起哪怕是轻轻的说话声，他都会发出低沉的很爷们儿的叱喝声：“别吵啦！好好上课！”这口吻和气势，像极了他当过兵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