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光

　　一

　　潘天寿先生的画

　　落款总是雷婆头峰寿者

　　远方的一位朋友在微信中问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雷婆头峰是潘先生故乡冠庄

　　西面的一座山

　　他又问我雷婆头峰有多高？

　　我如实告知他

　　只有两三个馒头叠起来般高

　　但它与泰山、华山一样高，一样有名

　　与昆仑山、天山一样高，一样有名

　　与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一样有名

　　雷婆头峰呵，多少个海内外游客

　　曾站在你的脚下

　　望着你插入云霄的山峰

　　崎岖的小路上

　　成千上万的人背着色彩缤纷的梦

　　有人摔倒了

　　又有人摔倒了

　　他们都没揉一揉膝盖紫黑的疼痛

　　他们都没拍一拍身上的泥土

　　哼着乌黑铮亮的头发般青春之歌

　　继续攀登

　　要到峰巅摘取月亮和星星

　　摘取太阳

　　涧水是摄像机

　　摄下了一队队攀登者的身影

　　我也看到

　　一路上

　　坐在旁边长时间休息后

　　留下一堆烟蒂

　　和长短不一碎石片般的叹息

　　走回去的姓名很多

　　二

　　很有资历的山风

　　在树林中无忧无虑地漫步

　　我捡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看见雷婆头峰脚下少年时代的潘天寿

　　他在放牧

　　他在放牧少年

　　他和伙伴们在捉迷藏

　　他在小溪里捕捉

　　游动在水底的断裂阳光中的鱼和虾

　　他在自己的一块山地上

　　把种子、汗水、山歌播进泥土

　　空中云朵飘来荡去

　　脑袋没有长在自己的脖子上

　　潘天寿倚在大树旁小憩时

　　掏出纸和笔画着雷婆头峰的

　　岩石、溪谷、苍穹、夕阳、晚霞

　　画着红桃、绿柳、老梅、翠竹、山花、野草

　　画着竹篱、茅舍、炊烟、墙垛、曲径

　　画着细雨、彩虹、雾气、雪花

　　画着幽刹、古寺

　　画着挑柴人

　　画着充满青春活力的闪电

　　画着成群结队的夕阳

　　有时云雾中走出白发飘飘的雷婆婆

　　伸手摸了摸潘天寿的头

　　还塞给他几块糕点

　　潘天寿在雷婆头峰的怀抱中长大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潘天寿把雷婆头峰揿进心中

　　蘸入笔尖

　　耸立在宣纸画轴上

　　重读潘天寿的《牛》

　　火烧火烤的六月天

　　连续半个多月

　　牛，与我一起

　　追赶没有人情味的太阳

　　追赶长着脚的季节

　　左邻右舍都夸我夏收夏种的进度

　　牛卧在一棵大树旁

　　不懂事的蝉一个劲地唱

　　偶尔还喊它，呼它

　　牛只是偶尔睁一睁眼睛

　　咀嚼着一种情绪

　　鸟在树上跳来跳去

　　啄着蝉声

　　谁说云朵没有善心呢？

　　它却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

　　撑开大阳伞

　　这段时间

　　牛累了

　　确实累了

　　今晨，事情一大堆

　　忘了喂上嫩绿的草

　　我有点自责

　　起来，快起来

　　跟着我走

　　去山坡那边青草地

　　它却双眼瞪着我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看见牛的肚子里

　　有一堆像稻草般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