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萍

　　早想写一篇关于母校宁海中学的文章，可是迟迟没能成文。原因是自己的心不诚。因为我心底暗藏着一坛酒，那是1972年酿成的好酒，我不想轻易打开它。

　　这酒之水是我在宁海中学的日子，酒之米是自己，我的心便是盛酒的坛。记得是1972年春天，我挑着铺盖行李与父亲一起从冠庄步行五公里来到设在县城的宁海中学。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记得那一天阳光灿烂，离公路有一段距离的山上仍让人看得到映山红盛开的烂漫，父亲的脸色同样晴朗，说了一句“你要好好读书”就走了。

　　这么多年来，我该怎么回答父亲的询问呢？岁月滤过的记忆中，关于宁海中学最多的竟是粪桶与南门外的沙滩。那时，我们扛着盛满粪便的粪桶，在宁海县城的大街小巷闹市僻弄大踏步前进。人多时，喊一声“料桶来了”，便分开人群，畅行无阻。越过闹市的我们脸上全是荣光，大有劳动者笑傲天下的风采。目的地当然是南门外的沙滩。

　　这沙滩是溪水冲积而成，头一年就被定为学校的学农基地。不知道当时的学校是怎能样考虑的，将一片不宜生长庄稼的沙滩定为学农基地？但在我们的这一届，已经将部分沙滩改造为种植旱地作物的土地。在一片荒滩中，忽然让我们看到绿油油的庄稼，本身就是一个幸福的诱惑。我们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也有青春热血。于是，一颗颗卵石被我们捡到地边，再垒成地埂；一丛丛荆棘被连根拔起；一把把钉耙，在我们的手里磨断了铁齿，一桶桶人粪浇到地里；一天天的烈日，晒黑了我们的肌肤，我们柔嫩的手掌出血了，结成了厚茧。于是，一片片不毛之地成了生命的庄园，一颗颗种子和我们的奋斗精神一起发芽了，在我们心里长成灿烂的风景。

　　记忆犹新的当然还有蒸饭。那时学校食堂有两口很大的蒸桶，一日三餐蒸着师生的饭食。那时我们农家孩子上县城读书，从家里带了米来食堂蒸饭。我们家就我父亲一个劳力，却有七口人吃饭，有时候米不够吃，得吃番薯、洋芋等粗粮，但母亲装在我的米袋里的总是米。

　　记得有一次，我临出门时，家里的米缸已见底，母亲就从乡亲们那里借了一小袋米给我带走。我是看着家里满锅的番薯，含着泪水离开的。到了学校，我就小心地节约用米。我在米里多加水，让米的体积尽量膨胀变成粥饭，而吃饭的时候，尽量避开同学们，因为他们饭盒里全是一粒粒珍珠般的米饭，一怕自己嘴馋，二怕他们看见了觉得我家穷。

　　菜是咸菜，一星期一钵，或一罐，每餐就是吃这罐里的咸菜。一冬天就用这咸菜度过，但到了夏秋季节，咸菜臭了不能食用时，就改用萝卜干菜干。我在罐里放了萝卜干和盐，放在蒸桶里蒸，没有油，却吃得津津有味。有一个夏天还带过几个咸蛋，这种在节日里才能尝到的美味佳肴我舍不得吃，后竟生了虫，为了母亲的爱剔除虫子照样吃下去。

　　对宁海中学的记忆，还有许多许多。离开学校的学生可能谈得最多的是学校使他学到了许多文化知识。尽管我也是当时学校的优秀生，但我对这段时光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些内容。这是坛埋得很深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