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山陈是个山村，藏在县城东部海拔350米高的青山的皱褶里。

　　山陈村不大也不小，200多户人家。朝雾暮岚和青白的炊烟交织在一起，轻如纱幔地笼着沟沟壑壑，村里错落的白墙黛瓦，几株依然青葱的老树，一串狗叫、三两声鸡啼和软软的吴音越语都隐约其间，仿佛世外的景象。

　　这都是往昔的景致了。十几年前，县里实施高山深山下山移民，山陈村的村民们走出大山，落户城里了。旧村已不复存在，现在成了“才松油茶产业专业合作社”的油茶育种基地。

　　10月里的一天，我们随退休数年的老领导杨主任来到山陈，去看才松的油茶基地。杨主任和才松都是山陈的子民。当年，杨主任在老区办负责下山移民工作，才松不忍离开，就在这片人迹荒芜的坡地上播种油茶。

　　节气已过霜降，阳光朗照，天空清明。站在峰顶，群山逶迤，遥远的象山港畔的丘丘海田和点点舟艋，尽收眼底。更让人惊喜的是，眼前800多亩油茶开花了，满山遍坡一派洁白，宛如大雪刚停，起起伏伏似一片银色的波浪。青的枝、绿的叶从一团团一蓬蓬的“雪”丛中伸展出来，银装素裹，格外美丽。100多名工人散落地在各处采收茶籽，就像一个个充满生气和活力的舞者，在背衬蓝天、铺展“雪”毯、高阔的大山舞台上歌舞丰收。

　　山风轻拂，清馨的油茶花香盈绕左右，在城市生活中日渐慵懒麻木的身心舒展活泛起来。

　　才松说，每年油茶花开，是山陈最美的季节。

　　油茶是一个抗污染能力极强的树种，抗氟，吸氯，尤其是对二氧化硫极具抗性。油茶籽压榨的茶油，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达90%，高于菜油、花生油和豆油，与橄榄油相比，维生素E的含量高一倍，并含有山茶甙等特定生理活性物质，营养价值极高。特别是它所含的丰富的亚麻酸，是人体必需又不能合成的，茶油还具有抗癌强心、补肾溶血栓、利气、通便、抗衰老等功效。说起茶油，平时话少言拙的才松却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我们沿着羊肠小道深入林子。野花在路边、林间摇曳，酱紫的、嫩黄的、深蓝的，都是小小的花朵，很好看。杨主任指着林中的几棵树说，这些是油茶，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响应上级号召发展油茶种植，山上曾经是成片的油茶林。我发现，这些和我年龄相仿的油茶树差不多都有一人多高，树皮呈淡棕色，相当光洁，向阳的一边树冠沉甸甸地低垂着，缀着花，也结着黑油油的茶籽。

　　杨主任说，从前，山里人家家户户都是自己手工榨油的。油茶是隔年采籽。霜降一过，油茶花开，油茶籽也熟了，籽包在山风中裂嘴微笑。这时候，村子里的妯娌媳妇就相互招呼，成群结队地天天去坡上收茶籽。收回的茶籽摊在圆圆的竹扁里，一扁一扁地排在房前屋后、村边的田塍上，或者摊在生产队的晒谷场上曝晒。油茶籽晒干，去壳，才可以榨油。那时没有榨油机，都是沿用上辈人传下来的土办法。一段长长的合抱粗的树木，中间掏空，作臼，将茶籽装填进去，捣碎，然后加压，茶油就点点滴滴地从臼的下头流出来了。那时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茶油更最香的了，杨主任无限感慨地沉浸在回忆中。

　　走出林子，我们再一次“游”过油茶花海。现在当然已经是机械榨油了，但茶油的主要生产工艺仍然沿袭了传统的烘干、去壳、打碎、压榨四道，全过程均为物理方式，因此茶油被誉为是一种真正纯天然的绿色食用油。走进油茶籽初加工车间，作业井然有序。烘干房是用电的，一次可以烘一吨的茶籽，耗时却要36个小时。烘干烘透，一是出油率高，二是油相清正。还有剥壳机。但剥下来的茶籽壳不是废物，经过发酵，可以回田，这是生态型的有机肥，无一丁点的农残，是确保油品品质的一个重要方面。

　　榨油厂在县城里。但合作社的办公室陈放着成品油，那油，淡淡的桔黄色，澄澈透明中有一些鲜亮，一股清香，不浓，却至清至纯，不腻，却独具芬芳。

　　这些年来，才松和妻子一起坚持在山上，风中开地，雨里种树，其中多少艰难困苦一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但让人欣慰的是，现在油茶投产面积逐年增加，产出和效益也在不断递增。每年十月，是山陈收获的季节，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同时收获了继续前行的信心，收获了源自生活深处的甜美和芳馨。

　　极目远望，群山苍翠，大地辽阔，飞鸟掠过天际。我知道，这是一片值得耕耘的土地，因为这里有祖辈的传承，有令人充满期待的未来。

　　青山不薄务山人。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片如雪的油茶花海，难道不就是一块敬献劳动和创业奋斗的洁白的哈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