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乐

　　老马，是我的器乐老师。

　　那还是小学那时候的事。记得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乐乐啊，你现在比较空，想不想学一门乐器，以后文艺演出什么的，也有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对于器乐，我也不反感，于是欣然答应。可是，学什么好呢？钢琴太重，口琴太小，二胡太老，古琴嘛我年龄还小。我内心希望能潮一点的，乐器又不要太大，便于携带。于是我们把选择范围慢慢缩小到小提琴和萨克斯上。小提琴，宁海师资力量不行，学琴得上宁波。萨克斯，宁海有地方可学。经过引荐，最后我进入了小马老师门下。

　　小马老师，不到三十岁，来自江西，专门在天寿东路租了一家门店，专门带徒教萨克斯为业。母亲一咬牙，给我买了近万元的萨克斯，每周一堂课，我开始跟着小马老师学艺。从安装笛头和哨片入手，到吹响第一次笛头、第一个音，再到认曲谱，逐步掌握中高低音阶，虽然腮帮酸胀，面红耳赤，还是乐此不疲。小马老师的课程排得比较满，经常一堂课没有上完，下一堂的学员就进来候着了。这时，我常常看到一位气质优雅、满脸慈祥的老者，主动走出来帮学员安装萨克斯、调试音阶。他的话不多，轻声轻语的，但是手法非常纯熟。

　　一年后，马上要迎来考级时刻了。这时，我虽然已经能够完整地吹奏曲子，但还是吹得比较生涩，音准也常常不到位。母亲明显着急起来，有时候还来随堂跟学。有一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跟着小马老师按部就班地吹奏着。那天，小马老师的电话也特别多，常常没指点几句就撇下我去接听电话了。这时，在内室的老者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板着脸对小马老师说：“乐器是需要用心来演奏的，只有用心教，才能让学生用心吹。”然后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祥，他弯下身问我：“我来教教你，你愿意吗？”我本来就对老者有说不出的亲切感，闻言之下大喜，随口答应“好啊，好啊！”就这样，我收拾起行当，跟着老者去他在松竹新村的居住地，扔下一脸尴尬的小马老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老者不简单。他是小马老师的父亲，原先是江西一所音乐学院的教授，在中西器乐和乐理研究上有专长，小马老师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他退休了，也来到宁海，一边带带孙女，一边帮小马老师打打下手。老马老师的教学方法和小马老师差别很大，他先用几堂课来教我乐理。他说，不管学什么乐器，西洋的也好，民族的也好，都非学乐理不可。不懂乐理就去吹奏，就像小孩子玩玩具汽车。在乐理的基础上，老马老师开始纠正我的误区，抠得很细也很较真。比如节拍，一定要让我分清楚切分、休止符、保留音、倚音、颤音和三连音，并且要找准不同的拍点，落到具体的音符上。再如气韵，一定要让我补课练气，一口气要吹完的绝不允许换气，即使勉强吹完也不行，应该要做到气韵贯通，时刻保持余地和余力。我不懂的地方，他不厌其烦，反复讲解，手把手指正。当我掌握窍门吹出合格的曲调时，他总在一边满意地微笑，仿佛比我还快乐。

　　跟着老马老师学艺，绝对是一种享受。每当夜晚，母亲驱车把我送到松竹新村时，老马老师总是早早地在门口迎候，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萨克斯，领着我进家门，就像爷爷接孙子一样自然。学习过程中，每当精彩之处，他总是不吝表扬，虽然话不多，只有好、很好、非常好几个老词。课堂结束后，他又把我的萨克斯检查一遍，哨片该清洗的会及时帮我洗好，然后提着萨克斯匣子，把我送到母亲的车边，挥手向我作别。

　　在老马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我的技能进步较快。半年一个台阶，连续通过了四级考级，《蒙古情歌》等经典曲目吹奏比较纯熟，《望春风》等名曲也开始习练。快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一晃我升入了初中，逐渐加重的学业，再加上要住校，我已经挤不出时间继续学艺了。父母经过商议，决定暂停学习器乐。后来据母亲说，老马老师闻言之下愣了半天，脸色僵硬，连勉强的笑容也挤不出来，眼角隐隐还有泪花。

　　后来，我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老马老师。也许他搬家了，也许他早回了江西。但一吹起萨克斯，我就总能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