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

　　在老家，中秋节不叫“中秋节”。“中秋节”是城里人的叫法，我们小镇人叫“八月十五”。记忆中家乡的中秋节，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吃的味道。

　　中秋节的午饭特别丰盛，即便家境不好的人家，这时也要拿出全部的家底，凑出一桌四大碗四大盆的排场来，主菜多是鸡鸭鱼肉，但配的那道汤是绝不能少的。这是家乡的特色，别地是喝不到的。汤叫“啥汤”，名字有点奇怪。据《舌尖上的中国》的总导演陈晓卿介绍，这个汤之所以叫作这个名字，是有典故的。据说是一位大臣(为啥没传成是皇帝私访，有点小失落)私访到这里，当地以鸡汤招待，大臣觉得十分鲜美可口，便问这个汤的名字。可两耳不闻百姓事的地方官吏却不知道，只好支吾说了一句类似反问的两个字“啥汤”，名字便由此传开。就在我耿耿于怀这么有特色的“家乡产”没有沾到皇家关系时，陈晓卿后来又补了一个“啥汤”的传说，这次主角终于换成皇帝了，传说乾隆下江南，路过家乡，喝完后认为此汤非一天一月之功也，当地知县赶紧就把“非一天一月”合成一个字，但此字无人认识，总有人问是“啥字”，最终演变成“啥汤”，这是“啥汤”名字的又一个由来。

　　母亲做的“啥汤”很好喝，每当我带同学回家玩，母亲总会端出这道汤盛情招待，以至现在我的很多同学还记得这个汤的味道，语气中甚至是怀念。我曾问母亲做“啥汤”的秘诀，母亲却只是笑笑，说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舍得放料罢了。

　　中秋的午饭算是“盛宴”，晚饭则相对简单，重头戏全在馃子(南方人叫糕点)的品种上。那时走亲访友、探视病人总要到街上称几斤用油纸包裹、经纸绳捆扎的馃子，有三刀、羊角蜜、麻片、马蹄酥、雪饺、芙蓉、金钱饼、寸金等品种，算是当时最好的礼品。因为是中秋的缘故，中秋节摆放的馃子，主角当然是月饼。我不喜月饼，总觉得里面那个青红丝芯味道怪得很。

　　馃子中有两样是我小时候最馋的。一是三刀，二是芙蓉。三刀，因每块糕点上都要划三刀而留下三道刀痕而得名，又因外表要上蜂蜜，也叫“蜜三刀”。有关三刀也有很多典故。其中最著名的传说发生在楚汉相争的朝代，当时，刘邦被项羽一路追杀至彭城西南，躲至一山洞里，饥饿难当。一贴身士兵从山下百姓家寻得几块馃子，刘邦接过狼吞虎咽，连声说道“人间美味也”，士兵马上让他赐个名字，刘邦随手抽出宝刀，在洞旁的青石上，连砍三刀，随口答道：“三刀是也。”三刀趁热吃口感更好，故民间有俗话说，有钱难买热三刀。

　　如果说三刀的名字属豪放派，那芙蓉的名字则属婉约派。芙蓉外形粗壮，里面呈蜂窝瓤状，质地脆酥。相传隋炀帝游玩途经家乡，路遇一名妙龄女子，名唤“芙蓉”。炀帝邀芙蓉到离宫芙蓉池赏荷，并设芙蓉宴庆贺喜得佳丽芙蓉夫人。老太监了解炀帝食性，让当地馃子师傅做出形似芙蓉的大头酥。隋炀帝因第一次品尝大头酥，加上又有美人做伴，特别高兴，大加赞扬，便询问此种馃子叫何名？知州说叫“大头酥”。隋炀帝曰：“不妥!不妥!此糕点形非大头样，而似芙蓉，今赐名‘芙蓉馃’。”

　　小时候，这些馃子并不是常能吃到的，除非过节或生病这些特殊的日子。记得那时，每逢集市，我都要跑到馃子摊前站一站，恨不得当下就生一场病。生病虽然难受，但生病时母亲就会问我想吃什么，想吃的东西在这非常之际，只要不是太特殊，母亲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一般都会满足。记得有家馃子摊点是我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家开的，有时他会带几块芙蓉馃上学，大课间时，他就会站在班级门口吃，脆脆地声音常引得其他同学驻足。有些实在忍不住的同学会问他脆不脆，本以为这样就能分到一块尝尝。可惜这个同学小气得很，每每有人问，他都是自己大口咬上一块，边嚼边问别人：“你听，脆不脆？”很是气人。

　　中秋算是一年中除了春节之外的另一个大节，按家乡的风俗，一般晚辈都要给长辈送上几斤馃子的，俗称“下礼”。因母亲是外公家中最长的子女，成家后的侄子、外甥大多要在这个时候来“下礼”，所以家中的馃子此时也最为丰富。馃子中的三刀、羊角蜜、麻片、马蹄酥、雪饺、芙蓉、金钱饼、寸金等传统八大样几乎都能集全，而我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每每都能享受到作为“老小”的特殊待遇，我喜欢吃的，不仅可以尽情吃，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藏几块。

　　皓月当空的夜晚，气氛也是格外融洽，大人们都舒展开了眉，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和生活的窘迫，全家聚在一起品尝着香喷喷的馃子，我们在闹，父母在笑，我就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光了，至今这也是心底一抹乡思里最美的盛世光景。

　　今年的中秋节又将如期而至，但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女孩却早就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一去不复返。而我所有的中秋回忆也随母亲的去世而戛然而止，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变老，死去，谁也没法避免，这就是岁月的最残忍之处。而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每一个佳节，停下脚步，认认真真想着母亲的面容，让思念在心底静寂无声地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