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小时候，我家住宁海剧院的对面，隔着一条桃源路，剧院在路的西边，我家在东边。我家五口人，住在二间矮矮的平房里，门朝西，平时嘈杂。冬天，早上阳光能从东面的窗棂中照射进来，我坐在床上，会用手去捕捉这五颜六色的光线。

　　因为外婆对我好，也因为外婆家院子的阳光足，冬天，我常会跑到外婆家去晒太阳。外婆家是个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南边是个小墙弄，小墙弄的南边是落塘道地，它的屋檐比外婆家的地坪高出仅尺许，我伸手就能摸到瓦片。这样一来，阳光就能肆无忌惮无遮无掩地照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早上照在西首，中午直照中堂，下午慢慢移过来照东首。我和外婆一起晒太阳，阳光照到东首时，太阳就快落山了。外婆晒太阳时，从不浪费时间，有时会坐着拆旧毛线，编织新毛衣。外婆手巧，冬天过去了，开春我去上学，就能穿上新织的毛衣，这毛衣存有冬日阳光的温暖。

　　小时候的冬天，外婆家四合院屋檐，有时会挂起长长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钻石般耀眼的光芒。我们几个表兄弟总让外公架起梯子，爬上去折几段冰凌下来，让我们拿在手上玩，冰凌会在我手中融化，也把我们的小手冻得如红萝卜一样，我们总是哈着气暖手，不觉得冷。

　　我上小学时，每年冬天手会生冻疮，连握笔写作业都疼，每当下课阳光好时，我都会跑出来，站在走廊里，把双手放在阳光下照射，这时发硬的冻疮就会软化许多，不过晒久了就会很痒，痒得钻心。后来，母亲知道了告诉我生冻疮不能在阳光下暴晒，这样一冷一热反而好得慢。

　　读中学以后，我们家住进天主堂院子，一间半矮屋，房门朝北，地湿。由于院子住户多，房子拥挤，冬天，几乎都晒不到太阳。每当天色好，可能会出现好阳光时，我母亲就叫我父亲找到院子里太阳能照到的角落，支起竹架，晒上棉被。我们晚上钻入被窝，发现棉被松软多了，喷喷香的，就知道白天被子晒过了。那一晚，我们一定睡得很香。高中毕业我去乡下开小店，小店朝南，蓝天白云下，冬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门口那条清澈的河流，河流外宽阔的田野，一垄垄蔬菜、稻田，穿蓑衣的农民和老牛。同样，也照进我们的小店。小店四间店铺，16片门板早上卸，傍晚上。冬日，阳光始终在小店里荡漾，阳光下玻璃瓶里五颜六色的糖果越发诱人，在柜台上半铺开的花布里开着的无数朵鲜花。冬天农闲时，村里的许多男男女女都会坐在小店的石阶上晒太阳，男的可在小店里买支香烟坐在石阶上抽，也可买碗酒坐在石阶上喝，女的织毛衣、纳布鞋、嗑瓜子，男女打情骂俏，谈天说地。小店的邻居，村里最会说话的是董嫂，长得宽身厚面，二个女儿貌美如花，不知以前是不是说唱的，反正声音洪亮，抑扬顿挫，会说民间故事，也最爱说笑话，没人说得过她。每次说得口吐白沫兴致高时，不知为何女儿都会把她拉回家。

　　冬天阳光好，对小店来说也是好日子。过去小店春夏一般不卖海鲜，冬天会卖，虽然冬天冷，但没冰箱，鱼卖不掉还是会坏掉的。阳光好，我们就可以晒鱼鲞。带鱼不用洗，直接吊挂在竹杆上，黄鱼、米鱼要先掏出内脏，再用刀从鱼背上剖开，再吊挂到竹杆上。那时，小店三个老员工，就我一个小青年。简单的吊挂任务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在溪边，我把竹杆做成三角架，二个三角架上横放一条长竹杆，长竹杆上挂满了带鱼、黄鱼、米鱼等，在阳光下，鱼腥味会随风飘得很远。在贫穷的时代，这腥味对村民们来说充满着无穷的诱惑。空闲时，我还会跑到河流对面的田野里去玩，找到麦垛，靠着麦秆堆上，睡着晒太阳，任由阳光热烈地抚摸着我。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冬日的暖阳从来不会迟到，它温暖着我的过去，也温暖着我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