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

　　回到老家，看到庞大的收割机在田里工作，随着一片片稻谷被收割，留下了一片片几十公分长的稻秆，依然挺立在稻田里，让我无限感慨。一方面，我感慨机械化进入乡村带来的便利，无需像以前一样几十人排着队伍，一刀一刀地割，还要抬着打稻机一把一把地打。如今随着机器启动，一下子就能解决一大片，收割脱粒一次到位，实在方便。另一方面，我也感慨田中的稻草，曾经多么吃香的稻草，如今却已是无人问津，无用武之地，时代的发展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里家家户户最不能少的就是稻草。稻草就是宝，生产生活都需要。因为它重要，小时候我们割稻时，大人都要求我们下刀尽量靠近稻秆底部，这样利用率就高。稻谷脱粒后，就一把一把地将稻草扎起来晒干，拉到家里，在门前或屋后堆成圆锥形的垛。春寒料峭，农民们就要做秧田，育秧苗。当一颗颗发芽的种子撒在秧田上，为了做好保暖工作，农民就会从稻草垛里拔出一些稻草，用草刀绞成稻草碎，盖在种子上。秧苗长大了，拔秧时，农民们每个人都会带上一把稻草，放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拔上一把秧苗，抽出一根稻草对折，用来系秧苗。

　　冬季，稻草是许多农作物的棉袄。一些果树，铺上一层稻草，起到防冻保暖作用。一些蔬菜，铺上一些稻草，也有利于更好地生长。比如马铃薯，上面盖上一层稻草，能提高它的产量。地里的蚕豆长大了，结豆荚了，为了让它们更好地接受阳光的照耀，更饱满地迎接果实的成熟，农民们常常带着一大捆稻草系在腰上，抽出一小缕稻草，用手搂住些许的蚕豆秆，用稻草缚住这些蚕豆的头部，就像女孩子系头发一样，系着发根，上面竖着蓬松的头发。蚕豆秆也似一个个女孩一样，头上也竖着蓬松的头发——蚕豆脑头。果园里的桔子结果了，有些枝条长满了果子，压弯了枝条，为了保护桔树的枝条，农民们用竹棒或树枝来支撑，并用稻草或是稻草绳缚住，这样就不怕风吹雨打了。

　　说起稻草绳，也是一门学问。农民们还趁农闲或是晚上休息的时候，拔一些稻草，用木槌敲敲打打，把稻草打柔软了，再喷一点水，就搓稻草绳。大捆的稻草和棉花秆就用稻草绳绑缚起来，然后用一根两头尖尖三四米长的毛竹插进去，肩膀上一挑，十分方便。就算后来人力换成了手拉车或者拖拉机，稻草、棉花秆、黄豆秆、红豆秆、蚕豆秆和柴草等还是需要用稻草绳来捆扎。用麻绳的话，成本高，用不起。而现在用的尼龙绳，那时还没有生产，就算有，也没钱买。

　　过去稻草的用途真是说不尽，道不完。那时的妇女烧饭，柴灶都需要生火。但木料、干树枝这些硬柴，直接用火柴是点不着的，这时候，稻草便又成了特别好的引火“催化剂”。想起稻草的功能，最有趣的还有上厕所。那时农村里用稻草擦屁股是常见的事，厕所里总会放着一捆稻草做擦拭所用，有时这种专用的稻草用完了，没办法，只能去扯遮挡茅坑的稻草棚子。一来二去，拔的次数多了，茅坑周围就无遮无拦，四面透光了。那时晚上睡觉，睡的也是稻草。不管是硬床，木板床、竹子床，就连新婚嫁妆的床，都用稻草去垫，稻草就是农家的席梦思。还有，稻草可以保鲜食物，比如把稻草盖在桔子的上面，可以保鲜，既防止风干，又避免不透气而腐烂，胜过薄膜。它还可以帮助萝卜、番薯长久保存。

　　人用稻草过日子，家里的牲口更离不开稻草。猪、鸡、鸭和牛，它们都需要稻草填到栏里，这样它们的家里就干燥了，晚上可以睡安稳觉了。牛，还可以用稻草填饱肚子。在草料稀少天寒地冻的冬天，牛也会呆在屋里，农民们就拔一些稻草给它吃，吃完牵着它去喝点水，就完事了。

　　印象中，最费稻草的就是农家盖房子。那时农村里有很多稻草铺顶的房。稻草房经过风吹雨打，没多长时间，本是金黄色的稻草，就会变成灰色的，再变下去，慢慢雨天就会漏水。因此，大家都会在漏雨前翻盖，尽量不出现漏雨的情况。翻盖房子前，各家都要准备打草掀。打草掀，需要两个人，一个人为主，拿着一根长竹子，用几根稻草当绳子，把一把稻草缚在竹子上，然后副手把一把数量相当的稻草给他，他把这一把稻草贴近第一把稻草，并列绕在竹子上，用力拉紧。这样一直缠绕下去，直到这根竹子弄满，就完成了一领。接着打第二领。打草掀为主的一般是大人，这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弄不好要漏雨；而副手添草掀的都是妇女儿童，抱着稻草，拿出一把稻草就行，不需要技术和力气。

　　每逢谁家打草掀，邻里之间都会互帮互助，看见的不用叫就会拿把凳子，凑成一对便打起来。边打边聊天，或者听某个人讲故事，来化解无聊的动作。一递一接，一递一接，时间长了，的确无聊。可有故事听，就不一样了。听着有趣的故事，就忘了机械动作的无趣。打好了草掀，就要开工了。妇女们进屋，将房子里的东西搬出来，男人们爬上屋顶，从屋顶开始，拆掉顶上的稻草，然后把屋上南北两边的草掀，一领一领地掀下来，放到地上。这些掀下来的草掀，有些是不能用的，有些腐烂少的还要盖回去，这样可以节省稻草。全部掀完后，把屋顶的屋架子打扫打扫，基本是吃午饭的时候了。饭后喝杯茶，就上房盖新垫子。从下面开始盖，一直盖到屋顶。北面盖好了，盖南面，也到屋顶。结顶，顶上又用稻草覆盖，用稻草绳扎紧，防风吹，防雨漏，这是关键。盖好了，又把东西搬回屋。搬好，就可以大吃大喝了。午饭时，因为下午还要干活，大家都草草收场，晚饭就不一样了，没有顾虑，大家都放开了喝，基本上都是喝得二五八六了，话多了，声音也响了，翻新过的房子里有了如同过年一般的气氛。

　　如今，农村里基本没人养牛养猪了，村里的房子也都是楼房，瓦房都少有了，稻草的用途逐渐消失。走进村民家里去看，用的都是煤气灶，家里的床，不是棕绷，就是席梦思，就算用垫被也是棉絮或是太空被，卫生间用品，用的都是白白的或是原浆的卫生纸，连粗糙的草纸都不用了，哪还有稻草的踪迹。此情此景，会让人有些疑惑，曾经当作宝的稻草，如今真的没用了吗？当然不是，农家不用，还有其他人用。比如有人用它扎稻草人，有人用它做工艺品，有人用它盖农庄，还有科技人员用它辅助农作物提高产量，稻草依旧还是宝，只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他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