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莹

　　我的外婆芳龄85，戴一副老花镜，留一头厚实的黑白相间的童发。她爱打扮，爱美食，爱逛街，爱旅游，爱拍照，还喜欢吹吹牛，打打麻将，是我们家的超级老顽童，我们都称呼她“老祖宗”。

　　前几天，我们带外婆去了上海的迪士尼乐园玩。这是她盼望已久的事了，去年迪士尼刚开园的时候就想去，由于种种原因拖延了下来。

　　虽然对她来说，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旅游，但每次计划要去游玩都是令人兴奋的。我有个表弟在上海工作，专门请了假陪外婆一起玩。

　　我们怕她走不动，租了轮椅。外婆万万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坐在轮椅上逛园游玩。她出门的时候还担心自己走得慢，会拖累大家，现在可好，都不用走，就在大家的前头，真把她开心坏了！

　　就这样，这个“超龄宝宝”跟园区里其他坐推车的小朋友一样，被“家长”推着走。放眼望去，整个迪士尼乐园里，就属外婆年纪大。时不时有人投来关怀的目光和问候，表演区也为坐轮椅的“特殊”人士开通了无障碍通道，外婆觉得自己受到了至高无上的贵宾待遇。尤其是看花车巡游的时候，各种卡通人物和演员都专门上前来跟外婆握手，给她抛媚眼，给她飞吻，外婆激动得不断地回应，不时地挥手，不停地飞吻，好像这次花车巡游节目就是专门为她安排的。

　　我们挑了些不刺激的项目让她参与，这些奇妙的游戏设计，让外婆赞不绝口，连声说，这比世博会还要好啊！她还戴着米妮发箍在魔幻城堡前留影；吃着园区特有的超大火鸡腿，吃了四种口味的冰激凌球，蓝莓味的，抹茶味的，开心果味的，香草味的……着实好好潮了一把。

　　十年前，外婆跟团去过香港。那时的她还思维敏捷，健步如飞，总是走在团队的前头。回来后，外婆得意地告诉我：团里有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经常说走不动，连我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都不如；香港那地方写的都是繁体字，很多人都不认识，还是我老太婆厉害，那个“丰”字的繁体字笔画很多，整个一起去的旅游团里就我一个人认识，哈哈哈！

　　外婆还去过宁波的海洋世界、杭州的西溪湿地、上海的世博会、澳门的赌场……每到一处，她还喜欢摆各种POSE拍照，从来都不顾虑自己的年龄。她总是得意洋洋地炫耀，跟她同龄的那些老头老太大多都没乘过飞机、高铁、地铁，她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了。每每讲起她美妙的旅游经历，看着别人羡慕的眼光，她的心里甭提有多开心啦！

　　外婆常自诩她有个十全十美的大家庭，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她所谓的十全十美是：她有五个儿女，从大到小分别是大舅、我妈、二舅、小姨、小舅，她说这叫隔花生，就是儿女交替出生，女儿就是花。然后她的每个孩子都有一儿一女，就是孙辈总共十个小孩，五男五女。我是老大，我弟弟是老幺。70后、80后、90后，都有。

　　“老祖宗”喜欢倚老卖老，每次家里烧饭，她都在一旁默默地等着，从不插手厨房的琐事。等到她喜欢的菜一端出来，她就上桌坐着开始吃了。一边吃一边笑着说：“我牙齿不好，吃得比较慢。我一个人慢慢先吃起来，你们等菜多一点再吃吧。”每次吃饭都会喝点她喜欢的饮料，有时也跟着喝口小酒。

　　外婆一直都热衷于追求美食和着装。

　　我们也经常能接到她索求美食的电话：外婆这段时间蛋黄派吃腻了，有什么其他新产品买点给我尝尝；养乐多挺好喝的，你去超市多买一点；烤箱里烤的鸡翅蛮好吃的，周末什么时候烤给我吃……

　　外婆对衣服和鞋子的热情丝毫不因年龄的增长而减弱。有一次她自己买了件花衬衫，但又怕花色太漂亮，会被她的朋友们笑话。于是跟我说，如果有人说这衣服不好看，我就说是外孙女买给我的，非要我穿，我自己是觉得太花了，不好看的。结果大家都夸她的花衬衫好看，她准备的台词没用上，自恋地说自己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每逢换季，她总是心里痒痒的，要去宁波大商场逛逛，血拼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年轻人。记得她八十大寿那年，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礼物清单：羊绒大衣、羽绒服、羊绒衫、毛线帽、保暖皮鞋等等。然后挨家挨户地去她儿女和孙辈们家串门，说：“我到八十了，我想要一件好点的羊绒衫，你们帮我把把关。我自己出钱，你们带我去买一件，如果没有合适的就去做一件。”说着就伸手从口袋里掏钱。看她说得这么诚恳，谁都不好意思拒绝她，都会帮她买，当然也不会收她的钱，她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她的衣柜鞋柜又多了好些东西。她也喜欢把自己不太穿的衣服鞋子送给她的朋友们，新陈代谢，这样她的衣柜鞋柜就充满了活力。

　　我们十个兄弟姐妹打小都喜欢外婆，她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好听的故事，比如我们每个人都听过外婆讲的这个故事：一只老虎妈妈有两只老虎宝宝和一只狮子宝宝，它们要搬家，虎妈妈一次只能带两只宝宝。虎妈妈不在的时候，狮子宝宝会咬老虎宝宝，那么搬家的时候，虎妈妈要怎么办呢？这可急坏了虎妈妈……每次听她神采飞扬地讲着，我们都崇拜得不得了。连老虎妈妈都犯难的事，外婆都能轻易搞定。

　　外婆还会唱戏，把戏文里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梁山伯与祝英台》、《何文秀算命》、《九斤姑娘》等等，我们都是从外婆那里听来的，每每讲到精彩的地方，她还会唱上一段。因为听得多了，小时候我也学了几段，去给别人当伴娘也能唱一段秀一下，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玩。

　　外婆的手似乎有魔法，能折出各种东西来，比如一顶状元帽，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元宵节的时候，还会给我们每人做一只长轮子的兔子灯笼，兔子的长耳朵上贴了闪亮的装饰纸，兔子的大肚子里点上蜡烛，拖在一条绳子后面，走起路来很神气。

　　听说外婆的姐姐，我们的姨婆是个刺绣高手，估计外婆小时候是个淘气包，不学女工玩折纸，让我们的童年充满了惊喜。

　　玩累了，外婆会给我们买点吃的，比如一个面包或一根棒冰。我们总是会跟外婆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因为她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都愿意跟她分享喜悦。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外婆也从不客气地叫我们买各种她想要的东西，而我们也如奉纶音，还时不时给她惊喜，一如小时候她给我们的各种美好。直到现在，我们都喜欢跟外婆一起分享美食，甚至一起睡觉。看到她这么开心地吃东西我们也很开心，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吃东西一般。睡觉前可以聊很多事情，听她讲一些为人处世的秘籍。

　　外婆现在最上心的事就是我们十个兄弟姐妹的终身大事和成家后的相处之道。她说，找对象，不能单看有没有钱，对你好才最要紧。钱也不用太多，钱太多了，人也会变的。对自己的公婆要比对自己的父母更好，这样你的老公也会对你的父母比对他自己的父母更好。对年纪大的人不要计较太多，他们记性不好，有时候忘了关灯关水，你看到了关关掉就好了。不用特别计较说费水费电，说了只是让大家尴尬，谁都不想浪费的。年纪大的都是客人了，能客气就尽量客气，这样大家都开心……虽然外婆有说不完的话，但我们不嫌她啰嗦，因为听着都挺有道理的。

　　外婆还喜欢“多管闲事”，颇有大侠风范。我十岁的时候，外公去世，外婆没有掉眼泪，跟大家说，人去世了，哭也没用了。人活着的时候对他好点，才真正实在。我觉得外婆说得很有道理，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她对自己的子女孙辈这么要求的，对身边的亲戚也是如此。有一次，外婆的堂哥八十寿宴，摆了两桌，就家里几个小辈一起吃，外婆也被邀请去了。席间大家都忙着吃饭，唯独她的堂嫂在烧火炒菜，老寿星堂哥更是满头大汗地在烧火灶。外婆看到后，顿时火冒三丈，当场训斥堂哥的儿子们：“你们怎么当儿子的，还叫我来吃饭，叫你们这么大年纪的老爹烧火灶，快点给你爹倒酒。你爹不说你们，我是看不下去要说的，你们自己想想看。”说得那些儿子们都脸带愧色，老寿星也觉得外婆说得在理，于是放下手里的柴，喝酒去了。

　　这几年来，外婆的耳朵有点背了，经常听不清。每逢她打电话给我们，就说：“你别说话，听我说，balabalabala，好了！我说完了，我挂电话了。”她总能毫无障碍地把她的意思传达给我们，就是这么霸气，从来都不客气，俨然霸道总裁的作风。

　　我们十个兄弟姐妹，有五个已经结婚并有了孩子，小宝宝们对太婆也特别的亲，最小的侄子才8个月大，看到太婆也会分外高兴地扑过去求抱抱。

　　家有老，是个宝。更何况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魅力老太！老祖宗，我们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