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旧时，农村有个普遍的认识，认为“低贱”和土的东西好养，比如田埂上的野草和野花，烧不尽吹又生；野狗野猫饥一顿饱一顿的，但灵活和强壮，所以一旦谁家里有了小孩，大名一般叫私塾先生这样的文化人取，小名则越“低贱”越土越好，什么狗啊猫啊的，就是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

　　农村新生儿要吃口“百家奶”也是这个道理。农耕社会里生小孩是个天大的事情，那时医疗水平很低，接生都是凭接生婆的经验，经常出现难产。生下孩子后，婴儿的死亡率也很高，尤其是一种叫“七日疯”的病，简直让人闻风丧胆。所以，一户人家一旦有小孩降生，除了乞求菩萨保佑，还会让孩子第一口能吃上“百家奶”，这样小孩子就“贱”得好养。去讨“百家奶”一般都是做婆婆的任务。婆婆梳妆打扮一番，衣着干净，显得喜气和虔诚，拿那只媳妇从娘家陪嫁过来的朱金讨奶桶，走村串巷，到有奶水的人家挨家去“乞讨”。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到有人来乞奶，哺乳期的女人会撩起衣襟，毫不吝啬地把奶水挤滴在讨奶桶里，同时还会送上吉祥语。婆婆讨得各家的奶水后，就会喜气洋洋地赶回家，给孙子或孙女喂上这饱含寓意的“百家奶”。

　　到了现在，百家奶的习俗已经很少见了，当年作为讨奶工具的讨奶桶却作为一件精美工艺品流传了下来。当年的讨奶桶都是媳妇作为嫁妆带过来的，讨奶桶都为木质朱底，雕有吉祥花卉贴有真金，高不过十几厘米，桶身半径不会超过十厘米，小巧精致。我曾从古村箬岙收藏到一件非常漂亮的朱金讨奶桶。它高16厘米，半径12厘米，整桶身朱砂漆底，红得正，桶柄上雕有龙头，桶盖上雕有缠枝莲纹，莲花滴子，雕功极为精湛。雕刻纹式上都贴有真金，红色和金色协调妥贴，折射出华美，寓意吉祥。这个“讨好桶”是我从一户人家收上来的。这户人家住在一座非常漂亮的四合院里，油光可鉴的石板整齐地铺满道地，靠围墙边上植有一颗硕大的橙树，当时正硕果累累橙香袭人。该院门庭柱子上都挂有人物故事和动物狮子的牛腿，整排门窗都是嵌有各种花结的插棂窗。最让人新奇的是，中堂的红石板地，光滑得让人不可思议，院内的老人骄傲地说，当年这块中堂石板地是用整麻袋的银子洋钿磨出来的。当年这院子曾迎娶力洋的一位大小姐，就是这位力洋大小姐不但嫁山嫁田嫁洋钿，还随身带过来这只朱金讨奶桶。只是后人不识货，又经过百多年岁月，我收到时已是蓬头垢面，面目全非，后经过我的小心清洗，才芙蓉出水，惊艳无比。

　　如今，我收来的这只朱金讨奶桶已被宁波博物馆收藏，它被安放在橱窗里静静地向前来观看的人展示着旧日的美好。如同这小小的讨奶桶一样，诸如压绷狮、瓜子桶、烛台这些十里红妆的小器物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实用价值，如今的它们以一种更重要的文化遗存的方式存在着，无声地告诉我们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