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两则 |
http://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19年09月23日 10:02:02 |
2 他的生活与公厕紧密联结着。他坐在一个很小的、类似于医院挂号处的小窗内,一张桌子后面。靠墙摆着一块木板,是他的床。这间小屋隶属于公厕建筑的一部分,紧邻男厕,充斥厕所内固有的浓烈气息。一些手纸被整齐地一张张折叠好,放在一个鞋盒子里。他现在管理的对象,就是这些手纸。偶尔会有一只手探进去,交出两毛钱,交换一份手纸。但这种时候越来越少了,大部分人都自己备着纸巾,那些纸巾洁白、柔软,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准备的手纸,看上去粗糙、廉价,这个小城中大部分的人,已经不再使用这种纸。他只能在窗口后面、守着巨大的寂落默默地坐着。早些年,每个进入公厕的人都必须交出两毛钱,后来涨到了五毛。小城的人们都习惯服从,在口袋里备几枚五毛钱硬币,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的生活常识。我熟悉它铜黄的色泽以及背面的荷花图案,一枚优雅的硬币。它们总是滚落在小窗后面的一个铝饭盒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时候的他,是忙碌的,他一直坐在窗口里,向每个进入的人收钱。他是这个世界上拥有荷花最多的人,这些荷花完全可以抵消小屋内的浑浊气息。有时他甚至可以向熟人开一个后门,他会对一个人摆摆手:进去吧。被放进去的那个熟人,是多么感激,它的意义不在于节省了五毛钱,而在于拥有了一个特权:上厕所不花钱。这个小民如厕时会感到特别的通畅,每个毛孔都像过电般地快意。他想在厕所内多逗留一点时间,因为出去之后,他将从虚幻的想象中跌落出来。有时甚至可以构成一次特权的交换,譬如说,他放一位医生通行,以后去这个医院就可以免除挂号。在医院这样的地方通行无阻,意义更巨大一些。这个权柄也可以变得更大,因为它事关身体的必需。有一次他拦住了一个人,这个人与他在公厕门口吵了起来。在这次争吵中,那个需要上厕所的人,显然处于下风,他的身体在不断地催促着他,身体急迫地需要一个蹲位。最终这个人服从了身体的需要,他软了下来,开始道歉。 现在,进入公厕,不再需要交钱了。小城里的人,很快地又习惯了这一种制度。他们不太往深处思考一件事,对于免费上厕所这件事,大家是那么地心满意足,的确是方便多了,不必再在厕所门口焦急地摸索一朵荷花,可以长驱直入,解决身体最迫切的需要,太好了。惟有管理员不这样想。他是这个小城里最仇恨这件事的人。他的权力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以前,他像是掌握着某种生杀大权。现在,什么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失去了秩序、规则,虽然管理厕所的工作还是保留着,但还可以管理什么?还有什么比权力的丧失更让人悲哀?他为什么还要生活在这种恶浊的、侵蚀健康的气息中?他感到自己被时代的浊浪弃置在了岸边。他似乎骤然间变老了,从一个声音宏亮的壮年男子成为一个老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在厕所门口走动,也不常坐在窗口后面,他几乎从人们视线里消失了。这个厕所,似乎已经是一个空的厕所、自由的厕所。 我探向窗口时,没有发现他。窗前是空的,手纸像一排牙齿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人管理它们。我提高声音呼唤了一声。床上的一些灰色的衣褥动了动。我发现了他的脸,嵌在灰色中间,漠然地、睡意朦胧地静止着。我想告诉他有一个厕位堵水了,在我的呼唤中他的眼皮稍稍地动了动,拉开了一瞬间,目光像一个病人,厌倦、无力,似乎向什么地方注视了一眼,旋即又闭上了。 |
录入:袁慧敏 责任编辑:袁慧敏 稿源:宁海新闻网 |
【背景色 】 【大 小 默认字体】 【打印本文】 【关闭本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