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叶寒

　　1

　　她是孤儿，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儿。

　　五岁那年，她跟着生母来到养父母的家。生母背着她，跟养父母说了一些什么话。生母给了养父母一个包裹，然后蹲下身子，流着泪对她说：“妈妈出去一下，给你买根棒棒糖吃，你就在这里，一定要听阿姨叔叔的话。”

　　她不同意，非要跟着一起去。生母狠心地甩开她的小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养母马上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她拼命地挣扎，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差点将养母推倒在地。这时，养父也走过来，和养母一起紧紧地将她抱住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地挥着双手，还是没有将生母留住，眼睁睁地看着生母夺门而出。

　　那天，她真以为生母出门是去买棒棒糖，结果等到天黑，她都没有等到生母回来。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生母离开时的背影，还有自己凄厉的哭喊声。

　　在之后的每个日子里，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梦里，她都在痴痴地等待着，等待生母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接回家去。

　　2

　　很快，二十五年过去了，她都到了结婚的时候，还是没有等到生母的出现。

　　她的养父母都是善良之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她长大，视她如亲生。

　　然而，在她结婚的那天，她却一直都在哭，像是回到了五岁时。因为她心里一直都在渴望着，有一天还是能够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接亲队伍出门时，养母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里闪着慈祥的泪光：“孩子，娘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最想念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其实，我们也希望能够找到她，或者她能够回来找你。”

　　养母从养父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那个包裹，对于她来说，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的一个物件，那是她生母临走时留下来的东西。

　　养母说：“这里面有你的衣物，还有一张写有你生辰年月的字条，你就带在身边吧。以前我们没有将这些东西交给你，那是因为担心你看到这些东西会伤心。”

　　这时，养父也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说：“闺女，假如有一天，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你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像一家人一样，经常往来。”

　　她紧紧地抱住那个包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是隐隐作痛。

　　3

　　结婚后，她的生活不是很幸福。也许是造化弄人，婚后，她一直未孕。

　　因家庭背景有些复杂，她的性格也比较内向，一直都很自卑，似乎不太相信这世上有真爱。跟丈夫相识时，也没有多少感情，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经媒人撮合，随便选个日子就结婚了。

　　她从小体弱多病，每次生病的时候，丈夫也不会有太多的关心和照顾，有时候，干脆一个人出门去旅游。

　　那年，因天气寒冷，她一再感冒发烧，寂寞病痛的时候，她会更加思念自己的生母，想起养父母对她的百般疼爱。

　　这样的婚姻关系不温不火，坚持到第七年的时候，丈夫提出要离婚。

　　她坚决不同意。

　　4

　　一个冬天的深夜，下着大雪，丈夫没有跟她说任何一句话，突然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一夜，整个世界都像是在沉睡，令人窒息。她扪心自问，这样做，到底是谁对谁残忍？许多时候，爱情中的爱与恨，对与错，真的无法说清。

　　不管感情深浅，毕竟她跟丈夫也共同生活了七年。以前她是咬牙切齿恨着他，如今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却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痛。

　　她想着，假如丈夫通过法院起诉离婚，她一定会同意离婚的。

　　然而，整整等了三年，还是没有等到丈夫的任何消息。

　　每次养父母来看她，都劝她住到他们家去。她总是流着泪摇头，心里多少有些黯然。

　　5

　　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她突然听到屋外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极力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敢肯定还会有谁进入她的家门，甚至于她的房间？直到那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潜意识中，却当作是一种欣慰的提醒——她意识到可能是丈夫回家了。

　　当丈夫突然出现在她的床前时，外面的月光正好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显得很憔悴，感觉苍老了很多。

　　最让她吃惊的是，丈夫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她披衣起身，两个人目光交融时，竟然读到了那种久违的暖意。她很小心地从丈夫手里抱过孩子，感觉床前的灯光忽然变得明亮了。孩子看上去睡得很香。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她又想到了五岁时的自己，不由得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

　　抬起头，她看到丈夫正深情地望着她。她从来不问，孩子是怎么来的，也不想知道。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6

　　家里有了孩子，因为丈夫要养家糊口，出门寻找工作，她的身体又如此虚弱，也不能长时间抚养孩子。所以，养父母天天来到她家里，帮忙照顾孩子。

　　养父母的家在农村，来回坐车就要一个多小时，老房子很旧了，住着也不安全。有好几次，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养父母为了孩子，成天披星戴月地来来去去。然而，每次她想开口说你们住下吧，一张嘴却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她知道，自己心里始终有个结，一直堵在心头。

　　她的心思永远都逃不过养父母的眼睛，他们像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话，每次到她家的时候，总是表露出非常开心的样子，一路上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会和她一起分享。他们还说，这样来来去去的非常好，还可以锻炼身体。

　　伴随着孩子的笑声，丈夫的关心，养父母的细微照顾，她的身体也跟着一天天地好转起来。

　　7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转眼，孩子也快要读幼儿园了。

　　丈夫再一次提出，让父母住到自己家里来，毕竟孩子大了，父母老了，他们都需要照顾。

　　丈夫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一种爱意。这是她听到的最打动人心的情话。有了丈夫的支持，她最终还是向养父母开口，让他们住到她家里来。

　　想不到，养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喜欢这样来回走路，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说万一她的生母回来寻找了，至少，家里还有人在。

　　那一刻，她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她觉得非常对不起养父母，原来，养父母也跟她一样，一直坚守在原地，就是为了等待生母的出现。

　　那天晚上，养父母说要回家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跑过去一把将养母紧紧抱住。她哭泣着告诉他们，我们住在一起吧，我真的很需要你们。

　　养父母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也就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一天，她在心里说，爸爸妈妈，你们才是我的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