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强

　　阿勇还有个护身符，就是居民户口。听说邮电局在招工后，阿勇马上跑到桃源桥头的东方旅馆门口，去证实招工的消息是否属实。决心再也不在家里吃白饭的阿勇，报名后就没迈出过家门一步，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命日夜备考，最后总算如愿考进了邮电局。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邮递员后，经常可以看到阿勇，端端正正地戴着大盖帽，穿着绿色的邮电制服，天天骑着重磅自行车，书报架上装满报纸杂志书信，一路欢快地哼着《路灯下的小姑娘》，打着车铃，穿行在县城的大街小巷。

　　偶尔还会在半夜三更听到阿勇划破梦乡的叫声，喊某某某带私章出来拿电报。当时个人家里是没有电话的，要打电话只能去有电话的单位。有电话的单位也不好随便打私人电话，弄不好吃批评扣工资的人也不在少数。除了电话，去邮局大厅发电报是最快捷的途径。电报的费用，是要按字数来计价的，普通的电报一个字七角，不是七分，加急的每个字要一角四，会在二十小时内送到。要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人家是舍不得去发电报的。深夜来的电报，大多数没什么好事，阿勇在冬夜的呼叫声，听上去简直比大北门的风还要冷。

　　石破天惊的辛亥革命后，在军界政界辗转了半辈子的先生，也许是书生的手段不够用，也许是不愿用，两袖清风地再度辞归后回到杭州寄居，这个曾经手握大权当过沪杭军法处长、当过十年浙江体育学校校长，做过湖北省财政厅秘书长的人，竟一门心思地潜心钻研起中医，正待悬壶济世之愿成行之时，受昔日童伯喧帐下同僚故友的再三邀请，赶赴现在的连云港市，也就是当初的江苏第八行政督察区，任专署秘书长。甫一上任，便主持兴修水患严重的河流水利开辟荒涂，正在实现抱负干得起劲的时候，抗战全面爆发了。

　　翌年，国都南京沦陷后，深知儿子处在危如累卵的地方，先生的母亲日日倚门夜夜悬望，忍不住让家人修书催先生归家。先生回复了一封信，信中大意说，平日吃国家饭，国难当头逃回来，军法尚不怕，最怕的是就此人格落地了，等来年开春再回来。来年，春回大地，先生没回，先生永远也回不了。这年日本人开始大举进攻连云港，先生临危受命，就任护理专员及保安司令。

　　先生率领地方部队配合大军阻敌，与日军周旋于江河大泽与广袤乡村。某日，激战过后，看着只突围出来的十余个随从，悲愤不已的先生，发岀了决不独自偷生的长啸。几天后的一个风雪夜，再一次陷入日军包围的先生，提着钢枪翻身上马，朝着日军的包围圈，义无反顾地踏阵而去。那一刻，风在吼马在啸热血在咆哮，一人一枪一骑在夜空下飞驰。原野上密集的枪声响起，先生中弹坠马，伏地击杀数敌后被俘，面对日军的严刑拷问怒斥不已，英勇就义于日军的刺刀之下。这一天，是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二日凌晨，这一年，先生已经四十有九了。先生的英名叫孔墉，原名继才，小城的人们叫他为逖父，也有的说叫德辅。先生就义后的第三个年头，抗战依然处在无数儿女用血肉之躯来相拼的艰难时期，先生的儿子孔相宗先生，毅然报名参军。在县前街集合出发的这一天，小城飘起了漫天大雪，穿着草鞋的先生，与小城里的十余个热血青年一起，在小城民众的挥手道别中，奔赴远征军战场。

　　说完前尘往事，神情已变得肃穆起来的蛇，与阿勇一起闷头闷脑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医院门口点上一支烟，看着对面商业招待所门头上新装饰的满天星灯饰默然不语。蛇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光明星星，若有所思地对阿勇说了声，是该去做点什么事情了，便独自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走向对面小巷的深处。

　　又是新年。一年又一年，我们终将去做些什么，或者，坚持己见不做些什么，满城都是力行巷。

　　(连载五)